一、引言
漢納·吉奧加瑪(1945- )出生于美國俄克拉荷馬州西部城市勞頓,具有基奧瓦族印第安血統。吉奧加瑪本人身兼導演、編劇、編輯、教師等職,更是“第一個廣為人知且十分成功的美國印第安裔劇作家”。1972 年,吉奧加瑪主持設立了著名的“美國印第安劇社”(AITE),是北美第一家專業本土劇社。戲劇《49》是吉奧加瑪創作的第三部劇,首演即由該劇社承辦,于 1975 年 1 月在俄克拉荷馬大學上演,大獲成功。作為美國印第安文藝復興時期的代表作家,吉奧加瑪的戲劇作品大多體現回歸傳統的主題。
“49”原是基奧瓦部族的帕瓦瓦儀式等更為正式的典儀結束后的歌舞慶典,通常在半夜舉行,直到次日太陽升起,年輕人往往是這種慶典的主力軍。但是在 20 世紀中葉,這種活動已經變得混亂不堪,“49”似乎成為年輕人釋放荷爾蒙的場所,年輕人聚集在一起,喝酒作樂,盡興狂歡,甚至發生不正當男女性行為。正如林肯與吉奧加瑪的訪談中所言,“連 49 中都出現了令人不悅的東西……其中有很多壞的方面,那些可憐的年輕人跑來跑去卻根本不知道歌曲的內涵是什么?!?/p>
吉奧加瑪自己也指出 49“實質上已經具有負面因素了”。
從他的言論中可以看出吉奧加瑪對當代美國印第安人身份的關切,那些參加 49 儀式的年輕人已經丟失了印第安身份。因此,在《49》中,吉奧加瑪試圖喚起年輕印第安人對印第安身份的認知并保持部族傳統。如今,身份問題在社會學理論和文化研究中已廣受關注,同時也成為分析文學作品的一個維度。本文將首先闡釋作品戲劇《49》中表現出的當代美國年輕印第安人身份的迷失,然后探討吉奧加瑪是如何借助典儀幫助他們重構身份。
二、美國印第安年輕一代身份的迷失
身份“是指我們情感上對相似與差異、個體與社會的認同。通常被認為是一種通用的、不受時間影響的核心,通過鑒察力、信仰、態度和生活習慣等外在符號表現出來的本質”。美國印第安人具有自己的傳統文化以及自身的身份本質,稱為“印第安性”??梢哉f,印第安性是個人對所處印第安社區獨特性的有意識的象征性表現。在美國印第安的獨特認知中,萬物皆有聯系,時空是循環的,他們的宇宙觀建構在“神圣環形”基礎上。他們認為,“空間是球狀的,時間是環形的,具有循環性”,他們不僅認同宇宙的無限環形,而且相信這種環形所帶來的“神奇力量”。
因此,在戲劇《49》中,環形屢屢出現,每一次都具有神圣意義。同時,美國印第安人也信奉和諧、平衡之美,認為人類并非是唯一有生命的存在,“自然萬物都是有生命的”,甚至有時視動物高人一等,這樣一來,我們就能夠理解劇中一只烏龜竟向一個男孩傳授音樂的場景了。另外,在印第安傳統部族中,男性往往是優秀獵手,女性則在家做針線工作,雙方都能歌善舞,過著和諧安逸的生活。然而,年輕印第安一代卻不再像他們的祖輩一樣,他們已經忘記該如何捕獵、紡織、歌舞,在多元文化背景的當代美國社會,他們逐步被同化,迷失了自我身份。對于這種結果,劇中可穿越時空的“夜行者”已經預見:
很快,我們將要前往不同的土地,再也看不到這里。
很快,我們將要強制離開我們的涼亭。
很快,我們的歌聲也將停止。
很快,我們的舞蹈也要止歇。
煙斗再也不會點燃。
我們也將忘記自己的故事。
我們再也不會遇到朋友。
這段話是部族的精神領袖“夜行者”所述,因為他在當時已經預見到部族將要面臨的浩劫:年輕人被白人同化,不再關注部族傳統,身份迷失。
他們不再具有“使部族延續至今的東西”,忘記了族人一切行為方式。正如夜行者所指出的,年輕人只會迷茫于前方道路,甚至不知自己是誰。而身份不僅僅是個人的,更是群體的,因而年輕人的迷失正影響著部族全體,最終將會使得部族的傳統文化遭到滅絕:他們不再相信祖先所信的,不再遵從祖先所遵從的,不再會唱傳統的典儀歌曲,不再會狩獵紡織。劇中,這些年輕的印第安人已經對傳統的帕瓦瓦儀式進行了篡改,而參與 49 儀式也不過是為了“釋放無處可放的能量”。
他們駕車開往 49 現場,宣泄酒醉后的情欲,言說著污穢的話語,又會無緣由的打上一架??梢?,年輕印第安人已經徹底忘記了祖先傳統,在迷失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三、在回歸傳統中建構身份
柯碧娜·梅爾塞指出,“身份只有在處于危機中時才會成為問題?!蹦贻p的印第安人面臨嚴峻的身份危機。若要重構自身身份,首先要剖析身份迷失的原因??梢哉f,他們失去身份是具有內外因素的。一方面,年輕印第安人內在的原因,正如前文所述,他們丟失了部族古老的傳統,與古老的印第安文化產生了疏離。在《49》中,他們并未參加更為正式的帕瓦瓦儀式,而是在外酒醉后駕車前來參加更具刺激性的 49 儀式。他們的印第安宇宙觀已經支離破碎,充斥其思想的不過是暴力和性。另一方面,外在原因是白人的同化以及壓迫。例如本杰明·克拉赫特指出,1882 年由印第安事務局設立保留地法庭,意在根除印第安傳統習俗,其中就包括舞蹈典儀等。1890 年,則流傳著基奧瓦族太陽舞者遭到巡警的驅逐甚至懲戒的謠言。
劇中塑造的白人警察壓迫印第安人形象的代表,可見,百年前的謠言已成現實,巡警頻繁出現,意在找到 49儀式的參與者并進行驅逐及送獄等暴力性的阻止。由于內外因素的存在,美國年輕印第安人身份危機愈加嚴重。巴克指出,身份“在特定的社會和文化場合中是可塑的、可變的”,處在“正在建構的過程”并且“不斷地被生產出來”。
因此,印第安人在迷失中并非沒有辦法進行改變,依舊存在身份被重新建構的可能性。吉奧加瑪在戲劇中塑造了夜行者這一人物,在他的幫助下,年輕印第安人得以重構身份。他將典儀表演、講故事等視作幫助年輕印第安人建構其身份的方式。進一步說,回歸部族傳統成為身份建構不可或缺的部分。
吉奧加瑪在《49》中塑造了過去和現時兩個不同的時間,但是戲劇地點卻選在同一處,這就為時空循環的出現提供了場的基礎。第一個主線情節發生在 1885 年,夜行者從“有力量的魂靈”(powerspirits)那里得到啟示,并把啟示向部族子民共享,他同唱歌男及紡織女一道,幫助年輕印第安人通過典儀表演回歸傳統,包括吟頌、歌唱、擊鼓、講故事等形式。在夜行者等印第安長者的幫助下,年輕印第安人決定追隨他們,在象征著和諧完美的“花粉路之歌”的旋律中,組成了一個環形,共同抬起頭揚起臉,與宇宙自然合一。
而在當下時空中,年輕印第安人將要進行 49儀式的地點恰是當年典儀地點,在這里,可以不受時空限制的夜行者再次出現。他告訴年輕人“我們向前進的旅程到了這么一個時刻:涼亭不再具有其神奇的力量”,用失去力量的涼亭指代在車禍中死去的少女,更是對丟失了身份的印第安年輕人的指代,正是與印第安傳統的疏離才使得他們失去了源自祖先的神奇力量。但是,通過“講故事”這種印第安傳統儀式活動,夜行者使這個女孩重新站立起來,并參與到裝飾涼亭的活動中。從“講故事”中重獲力量的年輕人都站起來在神奇的涼亭下獻上美麗精致的禮物,使得它“再一次被人類的愛之光而照亮充滿”。作為神奇力量的回報,孩子們在與白人巡警的對抗中都“突然獲得了新的力量”。
最后,所有的年輕人都走向環中間,聽夜行者講述并共同唱起那首“花粉路之歌”。
正如夜行者在劇末所言,他看到了“一個圓圓的完美的環形,有一只正在飛起”、“涼亭也散發著奇妙的光芒”。這昭示了印第安年輕人重獲與印第安傳統的聯結,重構了印第安身份。
四、結語
在戲劇《49》中,吉奧加瑪深刻剖析了印第安人的生存現狀,反映出 20 世紀 70 年代年輕印第安人的身份危機。約翰森指出“今日的美國印第安人正站在身份認同問題的十字路口上”,在這樣的十字路口,吉奧加瑪提出了回歸印第安傳統,借助典儀表演,幫助年輕印第安人重構個人身份和群體身份。只有這樣,美國印第安人才能在傳統中更好地生存下去,而印第安傳統文化也可在此環境下得到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