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味兒”話劇不僅是“京味兒”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深深根植于北京龐大而深邃的文化體系中,參與著北京文化的歷史建構。從1953年至今,北京人藝不斷上演、復排“京味兒”話劇,長期以來確立了其“京味兒”特色傳承。近年來,“京味兒”話劇更是成為了中國話劇舞臺上獨特又耀眼的一道風景。
從“京味兒”話劇的創作與演出狀況來看,在對北京人藝和其他各大劇場上演的“京味兒”話劇清單予以梳理與分析之后,顯而易見的是從北京人藝在1953年上演第一部“京味兒”話劇《龍須溝》開始,一直到當下,“京味兒”話劇的編演除在文革期間讓位于“革命樣板戲”之外,在任何歷史時期它都沒有停滯過。2004年以后,只北京人藝上演和復演的“京味兒”話劇就達到每年4-5部,北京人藝的經典保留劇目幾乎每年都進行復演,并且不斷有新的“京味兒”話劇原創作品和改編作品出現,在北京各大劇場上演。
那么,這種生長在北京話劇文化生態圈中的特殊話劇劇種為什么會長久以來一直興盛不衰且在近些年更是成為了話劇界以及批評界關注的熱點呢?除了北京地域文化政策的推動以及相對比較豐厚且穩定的資本投入作為保障之外,在筆者看來,“京味兒”話劇興盛的原因還可從背后所隱含的深層文化心理中予以挖掘??v觀“京味兒”話劇和其他劇種相比顯現出來的特殊性,其最鮮明的特點表現在“京味兒”之中。那么,對“京味兒”的界定就成為了我們討論“京味兒”話劇興盛原因的理論前提?!熬┪秲骸边@個概念在學術界一直存在爭議。筆者認為,“京味兒”當屬風格學范疇,并不能簡單地概括為以北京話寫北京人與北京事。作為地域文化的一部分,“京味兒”必須涉及到北京人與北京事中區別于其他地區人與事的獨特精神特質。由此來看,“京味兒”話劇就是一種以北京話來表現這種精神特質的綜合性舞臺藝術。這種綜合性舞臺藝術恰恰由于其“特異性”而造就了其發展的可能性。
首先,“京味兒”話劇承載著北京人的記憶?!熬┪秲何膶W興起的兩次高潮,恰逢北京這一古都遭遇現代性沖擊最激烈之時:前者為民國時代西方文化乃至殖民的威脅,后者為自主的‘現代化’改革開放的進程。皆是于高歌猛進、喧嚷熱鬧中自省自察——在混亂無稽、波動難定的轉型時代,老北京的典雅莊嚴、韻味流轉、光華風致不免變得可貴起來?!弊鳛椤熬┪秲骸蔽膶W一部分的“京味兒”話劇在當下的興盛,恰恰是處于這種“自主的‘現代化’改革開放的進程”中。不可否認,北京這座城市在現代化與外來文化的裹挾下,老北京精神已無可挽回地走向了衰頹。一方面,北京這座城市獨特性的文化標簽正消逝在人們的視線中,從而使北京人失去了身份認同感,他們不斷地想確證自己身份的主體性;另一方面,北京本是一個以“義”為最高價值的城市,但隨著城市的快速發展,人們越來越重視物質生活,反而忽略了傳統文化,失去了自己的價值信仰。這時,人們只有通過記憶才能將過去與現在聯系起來,而這些失去身份主體性與價值信仰的北京人記憶的原點便是童年時代的“老北京”。北京人在這種對北京的記憶與想象中把握自己的存在,找回自己失落的“北京人”身份,試圖對失落的精神與價值觀予以重建。
而“京味兒”話劇最大限度地承載著北京人的記憶。正如前文所述它正是一種以北京話來表現北京人獨有的精神特質的綜合性舞臺藝術,它不同于其他類型的“京味兒”文學,其他文學類型只能通過閱讀對北京進行想象,而話劇可以最大限度地復歸人們的視覺記憶和聽覺記憶,通過視覺與聽覺直接訴諸人們的情感。因此,“京味兒”話劇或許是最能承載北京人記憶的一種藝術形式。漸漸地,當人們用話劇的方式去記憶北京的時候,就意味著一個人物、一段歷史或一座城市有可能從此獲得新生。
第二,“京味兒”話劇的語言最能維系文化情感。從前文對“京味兒”話劇的定義來看,它必須是一種以“北京話”來表現這種精神特質的綜合性舞臺藝術。語言是一種在集體中才得以完全存在的社會產物,因此語言必然與其背后的文化有著天然的聯系。正如趙園所說的:“語言是語言共同體文化的組成部分,反映著其所產生的特定人群的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語言對于文化情感的維系,或許比之任何其他因素都更能持久與強韌?!薄氨本┰挕边@種方言也是在北京文化生態圈中形成并發展起來的。蘇珊·朗格曾說:“方言的運用表現出一種與詩中所寫、所想息息相關的思維方式?!庇纱丝梢?,“京味兒”語言不僅僅是一種交流與溝通方式,更是北京地域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背后正滲透著這個地域獨特的性格和文化。
“京味兒”話劇由于是一種綜合性的舞臺藝術,便成為了這種“京腔京韻”最好的文學承載方式。盡管“京味兒”小說與“京味兒”散文同樣是由具有北京風味的語言構成,但卻不能以“北京話”的形式呈現,“京味兒”語言寫在紙上和呈現在舞臺上是大不一樣的,因為北京話是最為講究發音吐字的語言之一,其字正腔圓與響亮脆生背后隱含著北京人的文化心理與生活態度,因此這種共同而特殊的語言恰恰最能給北京人帶來文化認同感。同時,它又以一種聽覺效果來訴諸觀眾的記憶與想象,使觀眾獲得了一種聽覺享受。
第三,地域文化認同感帶來創作者與觀眾的互動。從以上分析中可以看出,“京味兒”話劇是一種最能承載北京人記憶與維系北京人文化情感的獨特藝術形式,那么這種強烈的地域文化認同感必然會帶來話劇創作者與話劇受眾之間的互動關系。從創作者的角度來看,他們大多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即使不是,也對北京的風土人情耳熟能詳,可以說早年他們在北京的生活經驗非常豐富。這些都成為了作家創作“京味兒”話劇的豐厚資源。但是近年來,隨著“京味兒”的逐漸消解,以及“京味兒”文化的異化,產生了很多問題,那些他們曾經最為執著的“京味兒”文化在當下已經幾乎不復存在了。正如王一川老師所說的:“隨著北京人所生存于其中的胡同和大院在一次比一次堅決和堂皇的拆遷中轟然倒塌,京味賴以生存的原生物質型情境——北京場的基本部分,就從北京城區地圖上一個一個的并且是永遠地抹平了;當地道的北京話被越來越多的外地普通話融會或覆蓋時,京味文學特有的語言媒介勢必日趨衰落?!?/p>
正因為對“京味兒”在當下的這種“缺失性體驗”讓熱愛北京文化的創作者則迫不及待地想將它們以綜合性舞臺藝術的方式呈現出來,以此達成他們復活一個古城及其傳統文化的愿望。因此,我認為,“京味兒”話劇的創作是劇作家豐富性體驗與缺失性體驗共同作用的結果,這些“情結”成為了對創作而言殘酷的激情。
從觀眾的角度來看,在這里,我想引用一下鄒紅老師在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對部分觀眾的問卷調查結果:調查顯示有37.1%的觀眾因為北京人藝的戲“京味兒濃郁”而來這里看戲。由此看來,在北京的話劇文化生態圈中,北京劇院的“京味兒”風格已經得到了廣大觀眾的認同,并且形成了一批穩定的觀眾群。這些觀眾在北京幾十年的熏染,不僅對北京地域文化產生了高度認同感,而且對話劇的欣賞也形成了一種獨特而穩固的審美取向。從調查的結果來看,創作或者上演“京味兒”
話劇是受到廣大北京觀眾喜愛的。對北京地域文化的認同感成為了聯系話劇編演者和觀眾的一條重要紐帶。因此,創作或者編演“京味兒”話劇,創作者既有內在動機,又有外在動機。不僅有北京文化建設政策的推動,還有一定數量的觀眾群作為保障。
故而,在我看來,正是“京味兒”話劇中所承載的“京味兒”記憶、“京味兒”語言與地域文化認同感造就了“京味兒”話劇的繁盛景象,同樣的,這些因素的缺失也會使“京味兒”話劇遭到質疑,“京味兒”記憶的不復存在,北京話被普通話逐漸淹沒,原生態物質情境的難以恢復都成為制約“京味兒”話劇發展的瓶頸。
因此,在挖掘了“京味兒”話劇興盛背后的文化心理因素之后,我們如何在這些因素上下功夫更好地發展“京味兒”話劇就成為了值得進一步思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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