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民族都有其獨特的歌謠形式和曲調,借以描繪自己的生活處境、社會歷史及風土人情,這些抒情言志的口頭詩歌,有的以歌謠審樂知政,有的以對歌為社交手段交流情感,有的卻以生動的語言文字勾畫出豐富的歷史生活畫卷。童謠作為歌謠的一種,主要是以兒童為傳承者,通過游戲謠、知識謠、滑稽謠、生活謠等反應兒童的成長生活,是對幼兒的成長和世界觀的形成具有啟發作用的一種民間語言形式,“五四”以后人們也把童謠叫做“兒歌”。至此,古時的童謠擴展為具有現代內容和意義的歌謠,結合前人的研究及對童謠的不同定義,本文的童謠主要是指在兒童中相互傳唱的有音律音節的口頭文學作品,既包括傳統意義上無樂自誦的童謠,也包括現代意義上具有文學性的兒歌,本文主要是以現代反映社會生活的民間童謠為論述范本。
兒童心智未開,認識能力較低,但童謠的創作者利用兒童強烈的求知欲和豐富的想象力,以短小精悍的篇章、形式多樣的藝術手法,使得童謠能夠承載大量內容,把傳統的思維方式、文化直覺等內容貫穿于兒童的觀念中,借以傳播某種文化觀念。童謠的廣泛傳播一方面離不開童謠本身的語言結構特點,另一方面也緣于童謠在傳播過程中傳播者對受眾的作用。本文將從文化語言學的角度,從語言的具體運用來分析現代民間童謠中顯現出來的生命繁衍意識,同時針對民間文化讓步于大眾文化的現實狀況,對如何傳承童謠這一傳統語言形式提出一些個人的看法。
一、童謠中反映的生命繁衍觀念
所謂生命繁衍,就是在求偶、結婚、撫育和性的生育制度下,人們對生命繁榮的善良祝愿,它強調對生命的無限延續、對子嗣的期盼、對多產豐殖的期待、對性愛情愛的歌頌等。從人類的生物始祖開始,生命崇拜和生命繁衍的本能觀念便是世世代代為之奮斗的目標,血親、農耕文化為中國傳統的生育觀提供了沃土,一個家族能否興旺,很重要的一個因素是要有人口的繁衍。在這種觀念的影響下,生命的延續往往成為“戀愛+娶妻+生子”的模式,在童謠這一特殊的民間口頭文化遺產中,這種生命繁衍和生殖崇拜觀念便通過多種語言藝術和表達形式得以傳承。如流傳于河北地區的童謠《小小孩》:
小小孩,上廟臺,摔了個跟頭,揀個小錢。又買油,又買鹽,又娶媳婦,又過年。
這是成人在逗弄幼兒時說的一首簡單的童謠,描繪一個小孩上廟臺摔了個跟頭,揀到錢以后對錢的不同處置方式。這種無邏輯的表達雖然有些夸張,字面意思也看似簡單,但卻在不經意間給幼兒灌輸了一種朦朧的生命繁衍意識:人的一生無非是掙錢、娶妻、居家過日子。成人的文化觀念就這樣滲透到幼兒的心理,幼兒在無形當中接受了這種思維觀念,并把這種具有教育功能的文化直覺一代代延續。又如《月光娘》:
月光光,秀才娘,騎白馬,過蓮塘,蓮塘背,種韭菜,韭菜花,結親家,親家門口一口塘,提個鯉魚八尺寸,長個拿來煮酒食,短個拿來討姑娘。
文中“蓮塘”、“韭菜”、“親家”這三個詞,句尾的詞分別作下句的開頭,句子結構整齊,用上遞下接具有趣味的頂真修辭手法給幼兒傳達一種勞動、結親家和討姑娘喜歡的觀念,符合兒童認知能力。趣味性和思想性的語言把這種看似宏偉的民族傳統以一種兒童能接受的方式根植在心里,所以才構成了我們中華文化的不斷延續、生命代代繁衍的民族觀念。
具體來說,生命繁衍意識主要包括如下幾個方面:
(一)對多子多孫的期盼
在中國文化中,結婚為人生第一大事,正所謂“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結婚的一個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為了繁衍后代,延續家族的生命?!胺毖堋笔侵袊私枰苑穸ㄋ劳?,控制命運的方式,人們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生命的有限,正統文化宣揚人沒有永恒的生命和靈魂的不滅,有生有死才是生命的輪回,我們不能像西方文化觀念那樣用宗教思維獲得生命的永恒,因此在不同的文化中,無論是從傳統的居室建筑中木質材料運用等物質方面,還是在思維價值觀方面,中國人都追求生命的終止以及用另一種方式延續命運,凡是結婚嫁娶都要以隆重的儀式,用辭舊迎新的物件來象征著新身份的開始,“多子多孫”的觀念契合人們對生命延續的觀念,所以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始終占據著極其重要的地位,生育后代、家族興旺,就意味著自己生命的延續以及文化的不息,如果妻子不能生育,男人可以休妻或者娶妾,這種“繁衍生子”觀念的根深蒂固,成為中國文化血脈一代代延續的不朽生命力。
在幼兒的認知條件下,“多子多孫”這一觀念受到傳統文化隱晦性和含蓄化的影響,往往被轉化為婚姻嫁娶,成立家庭。結婚嫁娶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間為了維持社會秩序、傳遞香火、延續人類文明所必須經歷的一種受本能意識支配的行為,子女到了一定的年齡,為了宗族后繼有人以及傳統的“孝道”倫理,總是要成立新的家庭,延續香火。這種家庭意念的延續作為人的本能欲望,不自覺地隨著文明的發展代代相傳,而兒童作為新的生產者以及思想的延續者,婚嫁、家庭意念的傳播往往通過童謠這種方式灌輸。
如《螢火蟲》:
螢火蟲,彈彈開,千金小姐嫁秀才。
通過起興的運用,可以烘托氣氛,確定韻腳,并且在話語中起到啟情的作用。起首的一句和承接的一句是沒有關系的,如千金小姐是否要嫁秀才并不在于螢火蟲彈彈開,之所以這樣無意義的聯合只因“開”與“才”是同韻,韻母都是“ai”,如果首句就開始講“千金小姐嫁秀才,覺得太突兀,有一個起興就會覺得有了陪襯,達到起興從韻腳上和語勢上引起下文的作用。
如《板凳板凳歪歪》:
板凳板凳歪歪,菊花菊花開開,先開箱后開柜,大紅鞋子十八對,新娘子起來吧,你家娘家送打花來了,什么花,牡丹花,不要它,弄些胭脂粉兒擦擦吧。
又如《花花轎》:
花花轎,八人抬,一抬抬的過門來,哥哥背著我上花轎,拿紅旗,放大炮,吹吹打打好熱鬧。
成人以口頭語言的形式向幼兒告知婚嫁的各種事宜,有花轎、嫁妝、紅旗、大炮等等,場面非常熱鬧,這就在幼兒意念中對婚嫁有一種好奇和向往,以婚嫁的方式進入新的人生階段,進而使得這種婚嫁、家庭意念伴隨一生并逐步實現。
總之,古人強調“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后”實際上是針對兒子而言的,在民間兒歌情感上對“弟弟”、“兒子”的明顯偏愛,如金華民間兒歌《山枝花》說新娘子日后“生個囡,哭啼啼,生個囝,笑瞇瞇”,《小寶寶》中說:“爺爺奶奶望見孫寶瞇瞇笑,望見孫女嘴巴翹?!眰鹘y的孝行中以孝敬父輩和祭祀祖先為首要,沒有兒子,就沒有了繼承香火的資本和光宗耀祖的福分,無論是以“入贅”的方式,還是“三妻四妾”對子嗣的盼望,都中國有著濃厚的血親意識,宗族生育的繁盛是“祖有功”的重要表現,“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子又生子,子又生孫”的宗族血脈可以把個體生命短暫的感嘆轉換為一種喜悅。
(二)童謠中婚嫁儀式的再現
在社會生活中往往受到某種風俗的約束,婚姻作為人生中的一件大事,關涉到家庭幸福、家族香火的延續等,結婚就象征著社會身份的再進入,人生正是在不斷的經歷一個個“再進入”儀式來完成人生角色的轉換,所以,民間童謠也有很多反映婚姻禮俗的歌謠,通過這些熱鬧、復雜的儀式歌謠,使得孩童更加確切、生動的明白什么是婚姻儀式,如何進入結婚生子、繁衍后代的人生軌跡。如:《紡織娘,做新娘》天上織女配牛郎,蛐蛐要娶紡織娘,良辰定在七月七,金銀嗓子配成雙。紡織娘,做新娘,吹吹打打離河浜,新娘騎在刀螂背,披紅掛彩喜洋洋,新娘好似天仙女,云巾霞裳迎風揚,八只螞蟻抬花轎,一隊螞蟻發嫁妝,螢火蟲打燈作前導,青蛙打鼓路兩旁,哇嗚端,哇嗚端,花紅彩轎穿云翔,哇嗚端,哇嗚端,情歌牽來好鴛鴦,走一村,又一村,走一莊,又一莊,織女橋,神女河,月亮灣,星星塘,前面快到新郎家,拜了花堂進洞房。
禮儀在社會政治和家庭生活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婚嫁禮儀是婚姻關系的契約,同時也是家庭生活的開端,從《儀禮》開始,就有“納彩、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的六禮之說,此則童謠以擬人的形式將傳統的婚嫁風俗、優美的童話傳說和神奇的想象融為一體,帶有濃郁的地域風情和鄉土特色,而且情真意美,韻律和諧,這樣的童謠符合兒童的思維特征,以他們熟以為之的事物完成對事物的認知,把喜慶吉祥的親迎場面描繪的非常有情趣。又如:
白果果,開白花,人家大姐把婆家,哥哥抱上轎,嫂嫂送到關帝廟。擎紅旗,放大炮,新娘房里好熱鬧。
開開箱,大紅鞋子十八雙,開開柜,花布枕頭綠布被。
娶媳婦的門口過,割燈、戳燈十二個,旗、鑼、鐃子、扇、被面多,八個鼓手作細樂,抬到婆家大門口,進門兒,入閨房,去會小新郎,過了三年并二載,丫頭、小子沒處擺。(北京童謠)這首兒歌生動的描寫了一位農村姑娘出嫁的經過情景,短短的幾句,從新娘上轎直寫到鬧新房、看嫁妝,描繪了農村婚嫁風俗:哥哥抱上花轎,嫂嫂送嫁,迎親的儀仗,花轎出娘門、進婆家門都要鳴放鞭炮,嫁妝抬進新房,由婆婆打開箱子,讓大家觀看,這些禮俗事項每一個都有它各自的含義,吹吹打打的迎新娘,新娘明媒正娶坐花轎,女兒出嫁送嫁妝,通過這些熱鬧獨特的禮俗就會使孩童在心底對婚姻產生初步的印象。
二、童謠的保護與教育傳承
民間童謠是在兒童理解能力、生活經驗、心理特點和欣賞趣味的前提下,用簡潔生動的韻語創作并流傳于兒童中間的一種口頭短歌。兒童作為文化觀念的傳承者,從小就以童謠這樣的形式把結婚、娶妻、生子這樣一種“繁衍”觀念根植于心,使得幼兒在無形當中接受這種觀念并潛移默化不自覺地發揮文化功用,在以后的成長過程中不斷加以匡正自己。
熱鬧復雜的婚俗儀式歌謠,讓孩童更加確切、生動的明白儀式賦予人的人生轉換。對于民間童謠的傳承,我們應該發揮各方面職能,挖掘并整理更多的文化內涵。
兒歌童謠是幼兒進行德育教育的重要途徑,游戲謠不僅可以通過兒童喜聞樂見的活動最大限度的開發幼兒智力潛能及生活習慣、邏輯思維和記憶力,也可以以游戲的方式訓練兒童的身體素質。兒歌、童謠對少年兒童的作用,是任何父母和教育者也無可爭辯的事實,但是,童謠的缺失是現階段社會普遍存在的社會問題。
首先,童謠一直以來散見于史料典籍中,搜集整理的工作還沒有完善的系統,即便是各省的方志中羅列了幾個條目,但是這也只是冰山一角,每個省市對童謠的搜集工作還沒有展開,現階段特別是能反映當代社會生活的新的創作在質量和數量上都比較缺失,而學者們對童謠系統的研究更是少之又少,有的只是泛泛的分析其的功用,筆者希望未來對童謠的研究不只是數量上的整合,更應該深入挖掘其內在表現出來的傳統文化,讓這種語言的美真正發揮功效。
其次,改革開放以來,大眾文化的建立與來自官方的主流文化、來自學界的高雅文化交互發展,改變了中國傳統文化的格局,引發了多重社會效應,民間文化從新的文化格局中逐漸受到擠壓,類似童謠這樣的民間語言文化逐漸讓步于主流文化。童謠中包含許多方言中的土話和俗語,方言與鄉土文化的淡出使得童謠沒有實踐的基礎,保存在童謠中的傳統節日和民間習俗隨著現代化的生活逐漸喪失。同時,語言文化逐步讓步于視聽文化,兒童生活在信息化的時代,電視、電腦網絡等充滿了他們的生活世界,音像制品不需要經過大腦的思維活動就可以直接由感官傳遞信息,人們在以娛樂和消遣為目的的文化消費中,試聽文化可以給受眾帶來更多的感性刺激要素,契合了現代快節奏、高強度的世俗生活,為懶于進行思維活動的人們提供了極大的便利,人們也就逐漸放棄這些語言文化,用新的方式完成代際傳承。
總之,方言與鄉土文化的淡出、來自教育和社會各方面職責的缺失,共同形成民間童謠傳承的困境。對于童謠的傳承,我們要在主流文化和精英文化的影響下,保持民族文化的個性,家庭有責任培養兒童學說方言和了解民間習俗,發揮家庭的世襲傳承性,使傳統文化能有效地延續。對于學校教育,承擔自己的教育責任,喚醒民族文化記憶,應將民間童謠引入校園,讓學生在欣賞傳統文化“美”的過程中培養兒童對童謠的親近感。同時,社會要負起民間童謠傳承與創新的責任,不斷創新,保持自身特色,創作更多更好的能符合兒童心理特點的優秀童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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