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秀的兒童文學作家,在堅守藝術本質的同時,能以直覺、新穎獨特的方式走進兒童世界,向兒童傳達成長經驗與理念,開拓兒童內心成長空間。劉東的創作從各個層次上都達到了藝術的成功。
一、幻想與現實的和鳴
幻想是兒童的天賦,它直指兒童內心。劉東依據兒童幻想特點進行創作,借助文本與讀者進行想象力的互答游戲,童年的快樂在文本中能夠具化再現,兒童文學“兒童性”這一美學特征也得以彰顯。
幻想與現實交織構造故事情節,是劉東最顯著的敘述方式。作者常借此,表現兒童現實顯性生活與內心隱性生活間的矛盾?;孟朐趦和膶W中,多被用作整體框架,建構魔幻世界,激發兒童“獵奇”心理。但在劉東創作中,幻想作為展開故事情節的一種手段,不具有統攝故事整體氛圍與環境的地位,而僅作為帶領讀者蕩離現實此岸用力劃出的第一槳。J·R·R·托爾金指出,幻想具有“慰藉”與“恢復”兩大功能,“恢復”即讀者可以在文本中重獲現實失去的樂園,“慰藉”則指幻想帶給讀者具有無限權利、無所不能的享受。但文本若過分令讀者沉溺于“慰藉”與“恢復”的快感中,則會有逃避現實的嫌疑。劉東作品中現實與幻想的結合具有多種形態,但幻想作用于現實始終是其立足點。
劉東創作中現實與幻想多種結合形態之一表現在,作者常在游戲狀態中將兒童帶入成長世界,如在網絡游戲世界中,以兒童視角探尋兒童與他人關系,發現兒童常態事件與情感中隱蔽的成長世界?!斗浅A彰妹谩分?,作者基于現代多獨生子家庭這一社會現狀,設置了虛幻人物琳妹妹,她的出現真實再現了新時期兒童的內外生存環境?!剁R宮》中,作者以兒童與網絡現實關系為基礎進行大膽想象,讓南海在“鏡宮”之旅中獲得內心成長。劉東的創作始終站在兒童發現者、守護者的立場,在樸素、踏實、不虛夸的內涵表達中,通過幻想為兒童帶去激勵精神、感動心靈的現實效應,在這兩部作品中,作者均以“相信它的存在它便會消失”做結尾,消除了幻想在現實中的延續性,將文本審美功用直指現實,顯現出作者“對兒童寫作”的創作態度。
幻想常徘徊于兒童腦際,來去無聲,永遠都不會湮沒于科學邏輯中。劉東的創作與兒童思維很契合,幻想之物自然而然從平常之物中被發現,潛在地促進情節發展,悄然地拉開文本與讀者間的審美距離。
《蜘蛛門》中,寧宇為躲避不良少年搶劫,發現了“蜘蛛門”,它象征著兒童面對現實矛盾時,內心構建的幻想世界,兒童能在其中掙脫他人帶來的束縛,重獲自由。同時,這扇門也是作者對質樸童心、人性本善的肯定。
文學“最本質最重要的內核永遠是對人性的追問、探索、解密和表達?!眲|認為兒童文學,不應避諱人性的丑與惡。隨著信息傳播渠道的拓寬,眾多社會負面因素對兒童的干擾呈早齡化趨勢,“兒童文學對人性的多面性和復雜性再一味地只管躲避和無視顯然不是辦法?!盵1]
通過幻想的“蜘蛛門”,作者告訴兒童,他們內心隱藏著高貴的人性,只要勇氣充沛它將具有無窮的力量。劉東并不追求對西方幻想文學中魔幻世界的模仿,而將中國傳說中的幽靈引入小說?!盎孟胧莿撛煨韵胂蟮囊环N特殊形式,是一種和生活愿望相結合并指向未來的想像?!盵2]
劉東創作中的幻想都指向兒童內心?!蛾I山車》中,鬼魂女孩象征著陳爾的愛情萌芽,無形的愛情情愫,具有傳說中隱形鬼魂般氣質,二者又與童年渾然而生的好奇感相關聯,作者顯然抓住了兒童文學對兒童內心世界獨特的審美感知,將幻化的鬼魂與兒童真實情感相結合,放大了兒童內心隱蔽的情感,讓兒童在更寬闊的空間里受到自己的審視與評判。用心諦聽兒童內心世界,用兒童文學守護兒童美好童心,已成為劉東的創作信仰。在《快閃一族》中,作者削弱了精靈的魔力,賦予精靈細膩的情感,增強了文本的現實性,冷靜地思考了人類“不信任”情感具有的破壞性。人類對“快閃一族”的驅趕與不信任,顯現出人類對不確定事物的恐懼與抗拒,童心獨具的幻想,也常被定為不可控的因素,在現實中遭遇排斥,劉東對保護童心的呼吁也是其創作中的重要思想。
二、玄妙情節中的笑與淚
近年來,兒童文學創作趨以鮮活、獨特人物形象提升兒童文學魅力,吸引兒童目光,而將情節置于荒誕,忽略了情節自身的審美特質。劉東常把情節放在比人物更重要的位置,并融兒童童真本質于故事情節之中,展現情節的獨特魅力。
《超級螞蟻托托》是一部長篇童話,劉東從情節設置到敘述方式都十分尊重兒童閱讀心理。故事曲折又奇趣,兒童跟隨托托認識了許多有趣的昆蟲,如名叫“挖坑”和“填土”的兩只埋葬蟲,走運的“倒霉蟲”蜣螂等; 在敘述上,作者以廣闊的視角設計或開放或完整的結局,增強了兒童對生命意義與人類生活的思考,又為兒童想象力的釋放留下了缺口。在《稱心如意稱》中,有一只非常神奇的稱,它體積小會說話,能辨別真話假話,還能預測未來。在情節展開中,作者多用懸念設置來牽引故事發展,敘述中充滿了偵探小說般的神秘性與不可預知性。
作者還常以對話為鋪墊推進情節發展?!堕W電手的故事》與《林大腳的故事》文本主體由童趣、機智的對話構成。劉東的創作多以兒童真實生活為基礎,通過再現現實環境與逼真描繪細節相結合的敘事方法,對兒童生活進行近距離觀照。文本中的對話描寫,在勾勒人物形象、再現兒童現實生活趣味性的同時,也闡釋了劉東對現代教育的思考,即應藝術地與兒童溝通對話,使小讀者在樂不可支的閱讀中,獲得文學藝術的熏陶與情感教育。
孩子的世界有時也會彌漫著氤氳,劉東沒有刻意放大兒童內心童真的純凈度,而是站在人性的高度,發掘兒童內心的困苦與悲痛?!八劳觥痹缫驯患{入兒童文學表現領域,劉東以平靜的語調從不同角度深入剖析了“死亡”帶給兒童的成長。在《沉默》中,作者采用倒敘、內視角的方式講述了兒童遭遇的死亡事件,讓一個滿口浮夸的男孩,在死亡的黑影下體悟到了言談中的責任。劉東作品中的“死亡”飽含著“生”的價值。小說《黃金》中,作者采用層遞式結構展開情節,傾注全力表現家奇如何走出自閉世界。情節看似在不斷發展,可矛盾依然存在,文本具有一種“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的閱讀探索感。情節設置中,作者將“死亡”同時作為開端與結尾,在圓形結構中向兒童揭示了“死”與“生”的依存關系?!豆苡竦呢敻弧肥且黄芫实墓适?,兒童“以自我為中心”處理與他人關系的方式,任性、自私但卻很執著、真實。作者將敘述焦點集中于“事情是如何發生的”,管玉的自述與采訪人的提問形成了成人與童年的對話。成人從童年走來,童年影響著成人; 成人的世界又影響著童年,因為孩子渴望長大,對成人世界傾注著想象,二者的關系構成了兒童成長過程中很多事情的發生緣由。作品中,成人父親的死像放大鏡般,將兒童管玉心中對父親的愛放大,愛的力量既尖銳地傷害了母親的感情,也為管玉撐起了一個獨立、充滿責任感的自我世界,同時成人管玉的故事又為兒童讀者的成長提供了合適的參照對象。
劉東創作中,多變的情節設置還依托于多元主題,如《兄弟》中雙胞胎兄弟間的依賴之情,《鳥兒在天上》中輟學的遲落隨父親來城市打工的孤單漂泊感,《朋友》中三個女孩間建立親密友誼的快樂與友誼破碎的傷痛,《我的野蠻女同桌》中男生原野與沈唯一吵吵鬧鬧中的純真友誼,《湖藍色的水晶杯》里中學生間“類愛情”的朦朧感情,《情感操場》中不同人生追求等等。情節與主題的完美搭配,開拓了劉東兒童文學創作的表現空間?!俺砷L往往決定著集體、社會乃至人類的精神發展向度。因此,對于未成年人來說,健康成長乃他們人生的頭等大事?!盵3]
上述創作情節設置各有特色,營造出或溫馨或活潑或朦朧或新奇的文本氛圍,體現著作者以兒童“頭等大事”為創作源動力,細膩揣摩兒童內心情感,呵護兒童成長,不斷做著兒童文學為兒童的努力。
三、意象背后的成長悸動
成長過程中,兒童在心里為自己編織了許多美好幻想,卻怯于曝露自己的內心,加之許多作家,會竭力避免表現某些兒童困惑又不愿表達的情感,如性、愛情、犯罪沖動、孤獨感等,因此,兒童內心世界仍有一個角落被遺忘、冷落著。劉東常將兒童隱秘情感幻化為某類意象,以探測兒童多層次的內心世界。
劉東對意象的構設基于挖掘兒童的主體情感意識,并以不拘一格的意象形式將兒童敏感細膩的情感具象化,因而陪伴與孤獨、順從與叛逆、勇敢與畏縮等一些繁復的成長情感,在劉東創作中得到了周密闡釋?!督痿~》講述了一個 17 歲女孩因絕食而早逝的故事。林紛絕食行為并沒有引起母親、同學、老師的關注。她的內心是矛盾的,她不愛惜自己的生命,卻很耐心地喂養金魚,她既對不被關心感到失望,又希望能在他人的注視中找到自身存在的價值與意義?!敖痿~”是物象與人物主觀意識的結合物,它象征著孩子們在有限的交流空間里,內心的一些需要得不到滿足,一些情感得不到理解與釋放?!敖痿~”這一意象更深層的內蘊,則指向了人性中的冷漠。當物欲橫流,精神的神圣性受到挑戰,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交流不再重要時,兒童是主要受害者,“金魚”意象的使用,作者更深層的目的在于呼吁給予兒童更多精神關懷。
劉東創作中,多為兒童以主體身份進行成長探索,在兒童自我評定與客體自我反思中,完成身體的成熟與精神的覺醒。如《死結》中,作者以“死結”意象,隱喻兒童成長中走過的歧路,正如作者所說,“青春是一條繩,不小心打了個死結,沒關系,只要你拿出足夠的勇氣、時間和耐心,總可以解開。而一旦你因為絕望或者沖動,拿起剪刀剪掉了,也許就真的把它變成了一個永遠都解不開的死結……”[4]
在《蝴蝶》中,信守朋友義氣還是做真實的自己,是單平波成長中的一個選擇,最后他還是放棄了畸形的友誼,鼓起勇氣找回了自己。正如破繭而出的蝴蝶,成長是一次對痛的領悟,只有真正經歷了痛苦掙扎,才能走出內心困境?!昂币庀蟮脑O置反映出劉東深層的兒童觀,他始終堅信兒童本身就具有成長的魔力,它潛藏于兒童內心深處,猶如一顆種子,需用心靈的疼痛澆灌,才能擁有破土而出的力量。
“鏡子”也是劉東創作中的重要意象,它是作者全面展現兒童內心世界的力證。鏡子---一個看似平常的物象,表現出的是兒童成長中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即性意識的覺醒。性是兒童成長過程中無法回避的問題,如何讓兒童正視內心潛在的性意識,是劉東悉心處理的問題?!睹兹锏溺R子》中,米蕊渴望又懼怕得到異性青睞的心理,在作者“鏡子”意象選擇與夢境設置中得到了最真實的展現。鏡子能客觀呈現鏡前之物,鏡中為虛像,鏡外為實像,鏡中的米蕊很漂亮,能獲得異性贊許,而鏡外的她很普通、沒有自信,兩個“她”都屬于米蕊的人格。作者選擇“鏡子”做意象,也是從心理學角度對兒童成長的一種解讀。兒童在幼兒階段從鏡子中看到了完整的自己,但鏡子中的自己與實體自己之間始終存在著間隔,想象中的自己似乎永遠與鏡中客觀呈現物有著差別。因此,這種“鏡像”可以代表“他者”,能幫助兒童確定自己。在劉東筆下,從鏡中回來的人物總能得到內心成長,《鏡宮》
中南海通過“鏡宮”,在與異性接觸中,明白了什么是最牢固的愛情。這部作品中,劉東并沒有試圖模糊兒童想要觸及性的欲望,也沒有止步于對兒童性意識的感性朦朧描述,而是通過“鏡子”意象深入挖掘兒童內心,以更直接的方式呈現出兒童性意識的覺醒,在意象中與兒童一起深刻地探討了“性”究竟是什么的人生命題。
四、結語
存在于遠古時代的“成人式”,能幫助青少年從內心與身份上建構文化與人格、社會與個人之間的合理關系,但現代“成長儀式”的缺席,使兒童成長的神圣性與其內心需經歷考驗的艱巨性被忽略,成長者常在成人的決定中喪失自我,或在自我的反叛中陷入精神危機。劉東注重讓孩子在兒童文學中經歷心靈上的“成長儀式”,他愿成為兒童心靈導師,常在不同格調的情節設置中,用作品親近兒童、打動兒童。劉東的兒童文學創作仍在繼續,他對兒童成長的關注仍在繼續。
[參 考 文 獻]
[1]劉東。 兒童文學中的人性表達[EB/OL]. ( 2014 -06 -20) .
[2]吳其南。 童話的詩學[M]. 北京: 中國文聯出版社,2001:217.
[3]張國龍。 審美視閾中的成長書寫[M]. 合肥: 安徽少年兒童出版社,2010:14.
[4]劉東。 轟然作響的記憶[M]. 北京: 少年兒童出版社,2011: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