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兒童詩人王立春出生于滿,漢,蒙三族雜居的遼寧省阜新,六歲那年,隨著母親工作的調動,在位于烏蘭木圖山腳下的阜蒙縣哈達戶稍鄉生活了五年。 雖然時間短暫, 卻影響了詩人一生,“我一輩子離不開鄉村的哺育,離不開我兒時所感受的教益。 正因為從這個小山村成長起來,所以我一路閱讀,一路寫作,一路也沒有離開那個生我養我的童年、故鄉,這些東西一直帶著我走到現在”遼西鄉土原野的花草樹木,蟲魚鳥獸以及情感體驗形成了詩人關于童年的記憶基質, 故鄉的鄉土成為她創作時揮之不去的云彩, 奠定了她一生感情的基礎。
在以兒童和童年為主要審美對象的童詩創作中,詩人將童年記憶中的鄉土痕跡層次化地滲透于童詩創作的里里外外,她的三本詩集《騎扁馬的扁人》《寫給老菜園子的信》《鄉下老鼠》 不同程度上都以自覺的兒童視角書寫獨特的東北鄉土風情景觀, 以奇異的幻想賦予鄉土萬物靈性的特質,并借鑒鄉土文學的語言形式,表達作家自身對于自然健康人性的呼喚, 以及守護健康童年的兒童文學理想和審美追求。 王立春執著于字里行間訴說的鄉戀,極大拓寬童詩的審美空間,滋潤著兒童的情感世界和精神世界, 給中國當代童詩帶來了新的風景。
一、東北鄉土原野的詠唱
意象是構成詩歌的基本單位,而在王立春的筆下,意象的攫取和題材的呈現, 具有濃郁的東北地域風情色彩,詩中處處可見的是“冰凌花,狗尾草,螳螂、雞爪草,蕎麥,大眼賊”等屬于北方鄉土原野的景象。 正如詩人在《向著故鄉的方向》中寫到:“我生命之初和樹林、草甸子、沙土攪到一起,分也分不開。 而樹林、草甸子和沙土里的一切生物,都是陪我成長的伙伴,就是再轉成另一個生命,我也和他們難分難舍。 ”生命最初的鄉土記憶點亮了詩人的創作, 給予了詩人豐富創作的素材和無限的詩意。 詩人的故土位于烏蘭木圖山腳下,與草原相鄰,可以說草原是詩人生命的一個重要伙伴。 在名為《最美的花開在草原深處》一輯的組詩中,詩人構建了以“草原”為中心的意象體系,圍繞草原,應接不暇的是:“狗壓根兒”,“蒼臘花”,“篝火”“蒙古長調”“蒙古馬”“老勒勒車”等景物,內心對故土的款款深情促使詩人在回憶書寫這一個個物象之時, 多以贊美的筆調進行謳歌,稱贊蒼臘花“她是草原的靈魂呢,她的理想和奶酪不一樣”,將矮小的蒙古馬稱之為“這鐵骨錚錚的蒙古馬,背上背馱著誰也不敢惹的中國”回憶感概“蒙古長調”長調會流淚,眼淚疙瘩打濕了每一個中國人。
將帶有自己感情記憶的獨特的草原風情淋漓盡致地展現給兒童讀者。
而當這些樸實迷人的遼西鄉土景象和詩人 “能和兒童站在一起,善于從兒童的角度出發,以兒童的耳朵去聽,以兒童的眼睛去看,特別以兒童的心靈去體會”自覺的兒童本位的文學創作觀以及詩人滿族文化中所崇拜的“萬物有靈”的思維相結合之時,鄉土一切在她孩童般的眼眸又閃爍了靈性的光輝, 充滿無限的活力和生命氣息。 詩中的小草會說著草話, 會做綠色的草夢;門前的石頭調皮,夜里總愛往山那邊跑。 她給予“一切以生命,給一切以性格”①,如 《蒿 子巨人 》的蒿子 ,詩人給予靜物“蒿子”以生命,并賦予性格,“蒿子”長成會翻跟頭,身手不凡的巨人,通過化用“篙子”驅趕蚊蟲的功效,塑造出一位和蚊子斗智斗勇的英雄形象。 她以泛靈論的思維激活了東北鄉土的自然萬物, 動植物都獲得了生命, 在詩歌中這些東北鄉土動植物都以主體的身份在吟唱著屬于自己的歡歌, 給兒童讀者帶來了刺激的新鮮感和陣陣清新的泥土氣息。
二、鄉土文學語言形式的借鑒
詩歌是語言的藝術, 語言的藝術表現力和感染力影響詩歌的審美,兒童詩歌亦如此。 但正如臺灣兒童文學作家林良將兒童文學稱之為“淺語的藝術”,兒童詩的創作由于大部分受眾群體是兒童, 詩歌的表達不似成人詩般可以朦朧、晦澀以及大段強烈的跳躍,而應合乎兒童思維,兒童理解的語言方式。 因此如何將童趣童真的詩情詩意以簡單,自然的途徑傳遞出去,成為考驗兒童詩人的難題。
而王立春內心的鄉土情結促使其將一角的目光轉向“鄉土”文學視域,吸取鄉土資源通樸素率真,活潑自然的語言表達方式,采納民間文學口頭化的文學特征,化用鄉土童謠的神韻趣味,形成樸實自然的語言風貌。
這在詩人地《鄉間童謠》系列表現得最為充分,例如《螳螂大哥》這首詩是詩人化用鄉間童謠“嗚哇鏜,嗚哇鏜,娶了媳婦尿褲襠”而來的。 整首詩歌以一個鄉村孩童的第一敘述著口吻,以調侃,幽默富有同情心的語調,口語化的語言,對話螳螂大哥。 詩的每一節開頭一句便打破傳統詩歌句式整齊,練字練韻的特點,如“這句話是在說你呢,螳螂大哥”“可是,你為什么要結婚呢”詩歌語言極富口語化,完全是日常對話的模式,毫無雕琢,矯飾的痕跡,立刻帶動兒童讀者進入詩歌語境,增加兒童的參與感。
以地域方言入詩, 也是王立春童詩鄉土情結的展現。 她將帶有濃厚東北味道的方言融入詩中。 如:“打出溜兒”、“蔥葉裹著蚜蟲蘸醬”“渣粥”等等,散發出濃烈的生活氣息,使得詩歌語言活潑跳躍,兒童讀者在閱讀過程中還能體會親切感和新鮮感, 拉近讀者與詩歌之間的距離。
三、返回“鄉土”的理想主義
王立春兒童詩的鄉土情結的體現不僅僅在于她將東北“鄉土”的景觀引入兒童詩的視野,拓寬兒童詩的審美空間;或是采取鄉土和民間文學率真簡樸的語言,豐富童詩的藝術表達手段, 還在于她在童詩視域內描寫一種涌蕩于鄉土大地樸素的生活方式和生存狀態,以城鄉二元對立的局面中,肯定和贊揚鄉村健康自然,合乎美好人性的生活狀態, 并將這充滿豐盈精神內核的鄉土,作為人類延續發展的理想家園,以此呼喚精神層面回歸“鄉土”的文學理想。
“童年是人漫長生命發展的根基和核心 ,是生命富有創造力的源泉。 ”②但在現代社會城市化快速發展中,城市兒童的童年被拘泥于鋼筋水泥的狹小天地和應試教育的張張試卷中, 童年的身體生活被擠壓甚至被剝奪,兒童純然的天性和思維受到桎梏,兒童健康精神的生長被遏制,童年生命的生態性正在遭遇破壞,甚至童年在“消逝”. 在《蝸牛的詠嘆調》、《木雕語文》《鞋子的自白》 等詩作中王立春或以批判或以贊揚的態度對兒童精神成長和童年生態性給予殷切的關注。
而對當下兒童生存狀態的憂患意識也促使詩人呼喚兒童自然天性和健康生命狀態的回歸, 此時詩人自身在鄉土感受到的童年歡快的身體生活的體驗瞬間被激活。 在表達城市冷漠,無趣的同時,將和大自然接近的鄉土構建為健康的童年精神和童年生命生態性回歸的理想樂園,以此宣揚兒童應拋棄精神和身體的枷鎖,回歸“鄉土”,回歸自然,回歸本真。 在她的詩歌《瘋長的菜園》中,表面雖描繪的是土豆、扁豆、黃瓜等蔬菜在老菜園子里肆意生長的狀態以及老菜園子的寵溺, 而向內挖掘,會發現詩人通過別出心裁,形象活潑的比喻,將土豆、黃瓜、扁豆擬化孩童形象,并贊美和謳歌土豆,黃瓜孩子般的天性和野性,充滿活力,積極昂揚的美好品質。 其中“老菜園子”如同蕭紅筆下的“后花園”,是一個具有典型意義的藝術符號, 它正如養育整個人類的鄉土,它是一個地母般的形象,它“縱容”著孩子的天性, 守護住孩子們健康的童年生存狀態和兒童內在的野性和活力, 成為呵護孩子內在精神健康成長的 “樂園”,從這一緯度而言,回歸鄉土也就是給予孩子肆意閑玩的權利,讓孩子在自然的環境狀態下健康成長,讓孩子擁有一個“綠色”的童年。
王立春童詩還將對兒童精神成長和童年生態性的關注延伸至對整個人類健康精神生長和人性的思考。
詩人以“莊稼人”為題的一輯詩作充分表達了自身這一文學理想。 在《黃豆這一輩子》中,詩人通過對比“擠著拖拉機進城”,“ 陪著城里的男人們喝酒”以此賣出好價錢的,帶有城市浮華烙印的“毛豆”,凸顯了“嫁給老實巴交的土地,過著壟上的日子,一臉土,一襟泥”的黃豆,贊揚黃豆注重內在,充滿激情,不矯情,實在,自然成熟的優秀品質,“只有成熟的黃豆才能炸出黃燦燦的豆油,才能磨出白顫顫的豆腐”并最終獲得飽滿的生命形態, 以此集中而鮮明地表明鄉土提供植物或是人健康生長的機制,養育了最自然,最優美的人性,并以一句“黃豆,這一輩子值得”的結尾句,傳神表達出對“黃豆” 回歸鄉土的贊揚和肯定以及自身回歸培育健康人性的理想家園-鄉土的無限渴望。
詩人內心對于鄉土的眷戀, 總是促使其將鄉土的養料,散滿于詩歌的角角落落,將鄉土的營養滋潤著那朵充滿生命力的叫做“童詩”的小花,使其散發出清新自然的香氣,折射出至真至純的生命之光。
注釋:
①薛衛民?!墩f簡單的話,想簡單的事,寫不簡單的事---王立春組詩〈大藍花〉讀后[J].詩潮,2004,(3)。
②劉曉東。兒童精神哲學[J].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9: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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