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漢韓語言對比研究的現狀與問題
漢韓語言對比研究至今沒有形成一門獨立的學科,但從對比的視角或用對比的方法研究語言則具有非常悠久的歷史,可以追溯到五百多年前的朝鮮時期 《訓民正音》的創制。為了滿足韓國人學習漢語的需要,申叔舟、崔世珍等著名漢學家從語音、詞匯、句法等方面進行了深入細致的對比研究,完成了多部重要的著作。如申叔舟 《東國正韻》 (1448) 、 《四聲通考》 (1455) 、崔世珍 《四聲通解》 (1517) 、《訓蒙字會》 (1527) 等?!端穆曂ń狻?、《四聲通考》是為學好漢語發音而用韓文標記中國語發音的漢韓音韻對比書籍; 《訓蒙字會》是選取 3 360 個文言文基本詞匯,用韓語漢字音注音、釋義,并與白話文詞匯進行對照的學習漢語詞匯的書籍??梢姰敃r就具有較強的漢韓語言對比意識。朝鮮半島的現代漢韓對比始于 20 世紀 70 年代末,以韓國鄭基燁《漢字的韓國音和漢語音的比較》[1]開始; 而國內漢朝語雙語對比研究則比韓國早 20 來年,上世紀 50 年代末溫連蔭 《漢朝語語音比較》[2]、崔允甲 《漢語和朝鮮語語音體系》[3]兩篇文章開了先河。半個世紀以來,漢韓語言對比研究大體經歷了四個發展階段: 第一階段為萌芽階段 (中國1958 年以前 / 韓國 1976 年以前) ; 第二階段為起步階段 (中國 1958 年-70 年代末 / 韓國 1976年-80年代末) ,以語音對比為主; 第三階段為開拓階段 (中國 80 年代初-90 年代末/韓國 90年代初-90 年代末) ,從單一的語音對比逐漸擴大到詞匯和語法層面的對比; 第四階段為漢韓對比的發展階段 (從 2000 年到現在) ,對比研究成果數量多,研究領域不斷擴大,從微觀的結構對比逐漸拓展到宏觀層面的語篇、話語、語用等對比。
上述成果為漢語教學、漢韓翻譯等應用方面提供了指導性策略,為今后的對比發展奠定了一定的基礎。但是,目前漢韓語言對比還存在諸多問題。中國學者金基石指出: “當前最突出的問題當是理論建設的滯后”,“研究視角和研究方法單一化或簡單化”,“宏觀研究相對滯后,直接影響了研究者的視野”[4],“高質量、原創性的研究成果不多”[5].韓國學者鄭潤哲認為: “至今沒有新的方法論的開發,這對漢韓對比學科建設不能不說是一大缺憾”, “缺少對韓中對比學科的性質和研究方法的探討”, “缺少漢韓對比在中韓兩國研究情況的比較研究”.[6]
據我們考察,漢韓語言對比在對比的術語、基本概念使用上還不規范; 大都局限于音素、詞、詞組、句子等微觀層面的對比研究,語用、語篇等宏觀對比比較薄弱; 應用對比成果缺乏針對性等。這使漢韓語言對比陷入一種困境當中,制約著對比的進一步發展。因此,漢韓語言對比雖然與國外的對比語言學、國內的漢英對比語言學產生的時間相差無幾,但發展水平具有很大的差距。其實,西方的語言對比也好,國內的漢英對比也好,在發展過程中曾經也遇到過困境和低谷。西方的對比語言學在 20 世紀 50 年代末誕生,60 年代末走向衰弱,80 年代重新發展起來; 國內的漢英對比 70 年代末誕生,80 年代末由盛至衰,90 年代重新振作起來。其發展的根本原因是人們提高了學科意識,大力加強了對比語言學的學科理論建設。
漢韓語言對比學界有識之士已經認識到學科建設的重要性。上世紀 90 年代中期,韓國學者李相度在 《關于韓中對比研究的歷時考察》一文中,梳理了自朝鮮時期至今的韓中語言對比研究發展史,還涉及一些中國現代漢朝語言對比研究概況。
[7]這是中國和韓國都包括在內,是第一篇探討漢韓對比學科發展史的文章。韓國學者鄭潤哲也很重視學科問題的探討,先后發表 《韓中對照語言學小考》[8]、《關于韓中對比分析研究史的回顧及研究方法論的梳理》[6],在總結韓中對比發展史的基礎上,探討了對比的方法論問題,這對韓中對比學科方法論建設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中國學者金基石先后發表 《中韓語言對比的歷史與現狀》[9]、《關于中韓語言對比的視角與方法》[4]、《關于漢韓語言對比中的一些問題》[5],結合漢韓對比的現狀分析,主要探討對比學科的性質、目的、對比的視角與方法。這是國內專門從學科視角研究理論建設的重要文獻,將為漢韓語言對比學科體系建構發揮重要的作用。上述研究成果終于開啟了漢韓語言對比學科建設的一個新篇章,但學科建設剛剛起步,建構漢韓對比學科體系還需要研究很多重要的理論問題。
本文立足于中韓兩國漢韓語言對比研究的歷史與現狀,針對該領域遇到的困境,擬從對比的名稱及術語、學科定位、研究目標與范圍、學科的方法論等四大方面探討漢韓對比的發展路徑。
二、漢韓語言對比研究的術語規范
無論在中國還是在韓國,漢韓語言對比研究中使用很普遍、最基本的名稱、術語、概念常常出現不統一、不規范甚至混用的現象。這不僅影響對比研究的質量,還影響學科的建設與發展。
(一) 漢韓 (韓漢) 與中韓 (韓中)
國內普通話和國外韓國語之間對比的簡稱,在境內外使用上呈現出差異。國內學者大多采用“漢韓”或 “韓漢”的名稱,如 《漢韓篇章回指中空間指示詞的選擇與話者視角》[10]、《漢韓反義語素合成詞的對比分析》[11]、《韓漢語比較句對比》[12]、《韓漢空間標記詞的 ‘共用’和 ‘通用’現象》[13],少數學者稱為 “中韓”或 “韓中”,如 《中韓語言對比的歷史與現狀》[9]、 《韓中比較程度副詞與﹝ + 關系﹞述語共現對比》[14].境外韓國學者大多采用 “中韓”或 “韓中”,如 《韓中外來詞的語音對比研究》[15]、《韓中流行語縮略語對比研究》[16]、 《中韓語言對比和翻譯》[17]、《中韓賓語構句的語序對比》[18],也有少數學者稱為 “漢韓”或 “韓漢”,如 《漢韓社會稱謂語比較》[19]、《韓漢功能動詞概觀》[20].在韓國使用 “中韓 (韓中) × × × 對比”是有理據的,那是因為 “漢語”在韓國統一稱做 “中國語”.但是,在韓國使用 “漢韓 (韓漢) × ×× 對比” 就不符合規范了,應統一使用 “中韓 (韓中) × × × 對比”; 而在我們國內應統一使用“漢韓 (韓漢) × × × 對比”,若使用 “中韓 (韓中) × × × 對比”就缺少規范。
(二) “對比”與 “比較”
在漢韓語言對比研究領域,“對比”與 “比較”兩個概念混用現象比較普遍,尤其在韓國境內更是如此。據我們考察,國內過去兩者通用,現在基本專用 “對比”術語; 韓國過去兩者通用現象非常普遍,現在雖然減少了一些,但還是混用的較多。如 《韓中語法比較考》[21]、《中韓諺語的民族特性比較》[22]、《韓中多音字的比較》、 《漢語和韓國語動詞定語時制的比較》[24]等。韓國學者金英玉指出: “隨著語言對比研究的不斷深入,學界逐漸以選用 ‘對比’概念為主流,但是仍然使用 ‘比較’概念的學者也不少?!盵25]
“對比”和 “比較”雖然都有比較兩個事物為共性,但是也有本質差異。對比語言學主要是通過兩種或兩種以上語言的比較,找出其異同點以及產生異同的根源,其宗旨是為語言教學、語言翻譯服務,揭示語言的本質特征,為語言類型學服務; 歷史比較語言學主要是通過親屬語言的歷時比較,揭示語言之間的親緣關系,其宗旨是為語言建立譜系分類,構擬原始母語。
(三) “漢韓 (韓漢) 對比”與 “漢朝 (朝漢) 對比”
漢韓語言對比理應是指漢語和作為外語的韓國語之間的對比,而目前學界通常也包括漢語和國內朝鮮語之間的雙語對比。兩者在一定條件下通用是可行的,如在音素、語序、句法結構等方面的理論對比。但在有些條件下,如詞匯對比、基于二語教學的應用對比上,兩者通用起來可能就會帶來一些麻煩。朝鮮語和韓語作為跨境語言,由于長期在不同國別使用,在詞匯、語用等方面形成了不同的特征。如韓語的詞匯受英語的影響較大,常用詞以英語外來詞居多,而朝鮮語的詞匯則受漢語的影響較深,常用詞以漢語借詞居多。從二語習得角度來說,國內朝鮮語為母語的漢語學習者與國外韓語為母語的漢語學習者雖然均為二語習得者,因學習漢語的環境、學習者的漢語基礎、學習策略、母語遷移等方面存在很大的差異,所以二語習得過程中出現的問題、從問題出發選擇對比點、提煉出的漢韓匹配模式都應該有所不同??墒悄壳暗?“漢韓 (韓漢) 對比”和 “漢朝 (朝漢) 對比”常常把上述兩者視為同一個習得對象來研究,導致解決策略不見效。
因此,“漢韓 (韓漢) 語言對比”與 “漢朝 (朝漢) 語言對比”使用應該規范,需要根據不同的對比內容、對比目的,應區別使用。
三、漢韓語言對比研究的學科定位
漢韓語言對比研究歷史較長,研究成果也多,但由于缺乏學科意識,對比學科建設相當薄弱,漢韓對比在整個語言學科體系當中究竟處于什么位置,學界沒有一個明確的認識。從漢韓對比研究實踐看,它起源于漢語教學的漢韓語言對比,經過 50 多年的發展,如今仍然以微觀的表層結構對比為主,注重在二語教學中的應用。正如金基石所說: “迄今為止中韓對比還沒有超越第二語言教育服務的應用性研究?!盵4]
這種把漢韓語言對比只看做應用語言學一部分的學科定位限制了對比研究的視野,忽視了對比研究的理論目標,使漢韓語言對比難以取得突破性的進展。對比語言學是語言學的一個重要分支,語言學研究的最終目的是探索語言的本質與規律,所以對比語言學在追求其應用目標的同時,理應以探尋語言的內在特征為最終目標。德國語言學家洪堡特早在1820 年就提出: “語言比較是用來深入持久地探討語言,探討民族的發展和人類的進步?!钡溦Z言學家葉斯柏森和美國人類語言學家沃爾夫也同樣提出通過對比研究語言本質以及語言與民族、與人類精神的關系。[26]
我國著名語言學家趙世開也曾提出: “通過兩種語言結構的對比可以更好地認識語言的結構,進一步認識語言的本質?!盵27]160而趙元任先生則把語言對比提到更高的地位: “所謂語言學理論,實際上就是語言的比較,就是世界各民族語言綜合比較研究得出的科學結論?!盵28]
這幾位大師早已把語言對比研究看做普通語言學的重要組成部分。
漢韓語言對比應該重新思考其定位,它不僅是應用語言學的組成部分,為語言教學、語言翻譯、詞典編纂服務,更是理論語言學的重要組成部分,更應該以研究漢語或韓語的本質特征為自己的最終目標。從類型學角度看,漢韓語言對比屬于類型差異很大的語言間的對比,從形態豐富的韓語反觀漢語,可以深化對漢語本質的認識。如金海月 《從朝鮮語反觀漢語的 “V 得”致使結構》,從朝鮮語視角揭示漢語致使結構的本質特點[29],為漢韓語言對比提供一個新的 “反觀”研究思路。不過,這種理論對比研究剛剛起步,比較零散,還遠不能滿足語言理論研究的需求。
漢韓語言對比研究只有明確學科定位,盡早從為漢語教學服務的應用目標中解放出來,才能為語言學做出更大的貢獻,才能在語言學理論研究中占有一席之地。
四、漢韓語言對比研究的目標與范圍
語言對比研究主要有兩個目標:
1) 通過對比為語言教學、雙語翻譯、詞典編纂提供針對性對策,解決實際問題,這就是通常所說的應用目標;
2) 通過對兩種語言的深入細致的對比,挖掘語言的本質特征,進而為語言類型學服務,這就是通常所說的理論目標。
從過去到現在,漢韓語言對比研究目標大致可歸納為三種情況。第一種是通過對比韓語/漢語某個語言項目在漢語/韓語中的對應形式,為對韓漢語教學提供指導性策略。如柳英綠 《朝漢語被動句對比---韓國留學生被動句偏誤分析》[30]、黃玉花 《漢朝語動詞性結構對比與偏誤分析》[31]等。這種應用對比一直是漢韓語言對比的主流,研究成果也較多,但事實上它在二語教學及雙語翻譯領域并沒有像我們想象的那樣,充分發揮了它的指導作用。相反,有些對比成果受到冷落,甚至無人問津。第二種是從語言當中普遍存在的某個形式或語義范疇出發,考察其在漢語和韓語兩種語言中的實現方式,最終探討漢語或韓語的本質特點。這種雙向性理論對比是從2000 年以后才開始出現的。如于輝 《朝漢齒齦擦音的實驗對比分析》[32]、金奉民 《“來/去”、“ / ”的時間域隱喻義及與之相關的幾個問題》[33]、崔健 《漢韓復數表達對比三題》[34]等。
崔健先生從語言結構類型特征出發,對漢韓復數表達上的差異進行了類型學解釋,是迄今為止語言類型學與對比語言學結合得比較完美的一篇論文。這種理論對比研究比較薄弱,研究成果少,在挖掘語言特征、探討語言共性方面,還具有很大的發展空間。第三種是有些漢韓語言對比研究的目標不太明確,既不屬于應用對比,也不屬于理論對比; 其對比成果既不能運用到應用領域,又沒能揭示語言的特點。這類對比為數還不少。這種只注重應用對比,忽視理論對比,甚至對比目標不明確的局面使漢韓對比研究陷入一種瓶頸,很難得到飛躍性的發展。
波蘭學者菲齊亞克早在 1971 年就提出要區分理論對比語言學和應用對比語言學并將前者作為學科建設的重點。他還引用杰克遜的話說: “只有從為教學服務中解脫出來,對比語言學才能自由地發展自己的理論,為語言類型學和語言共性研究,為理解個別語言及其構造做出貢獻?!盵35]37我們認為漢韓對比研究首先應明確對比研究的目標,分清理論對比和應用對比,不僅以漢韓理論對比作為學科建設的重點,更要把理論目標作為漢韓對比的最終目標。其次,漢韓應用對比在兩個方面有待加強。一是構建基于二語教學服務的漢韓語言對比分析系統。漢韓語言對比內部研究不均衡,語法對比最多,但比較零散,不成系統。究竟有多少成果能指導漢語教學,不得而知。目前十分重要的一項工作是對既有的漢韓對比成果按專題類別加以梳理,從中了解哪些專題已研究透徹,哪些專題還有待于研究等。然后,針對教學領域遇到的問題,對相關語言現象、語言單位做深入細致的對比,提煉出漢韓兩種語言的匹配模式,并在此基礎上構建語音、詞匯、語法、篇章、語用等層面的漢韓語言對比分析系統。二是應有一批專人做好對比成果的轉換工作。漢韓對比成果多、涉及面廣,一線的二語教師大多忙于教學,很難從這些成果當中選擇適合自己的內容,對最新對比成果不聞不問。這樣,對比是對比,教學是教學,互不干涉,對比的成果遭到冷落。因此,應培養一批非常了解和熟悉對韓漢語教學的人員,從實際教學當中存在的問題出發,查閱大量對比文獻,最終將能夠解決這些問題、指導教學的規則一一概括出來,編輯成冊,提供給對外漢語教師,這樣或許會得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過分注重應用目標的漢韓對比,其研究范圍比較狹窄。目前無論是國內的漢韓對比,還是境外韓國的漢韓對比,基本上仍集中在音位、詞、短語、句子等層面上,進行表層的、靜態的、微觀對比。據我們統計,自 2000 年至 2014 年間在韓國期刊發表的漢韓對比研究論文共有 161 篇,其中屬于表層結構為 139 篇; 語篇 3 篇、語用 15 篇、思維方式 2 篇、文化 2 篇。從我們國內期刊上發表的論文看,漢韓對比論文共發表 98 篇,其中屬于表層結構為 81 篇; 語篇 5 篇、語用 6篇、學科理論 6 篇。漢韓對比研究應拓展其研究范圍,從局限于單句內部拓展到超句子單位的篇章、話語分析對比; 從單純語言的形式結構的對比拓展到聯系社會、文化、民族心理、思維方式等方面的對比。也就是說應從微觀對比逐漸過渡到宏觀對比。劉宓慶指出,語言對比研究應該在語言表層 (形式結構層) 、中介層 (表現法系統) 、語言深層 (思維形態) 等三個層級結構中,由表及里循序漸進地進行對比研究。[36]
語言表層屬于微觀的對比研究,中介層和語言深層屬于宏觀的對比研究。宏觀研究才是對比研究的最終目標,語言對比才能實現其理論目標,才能為語言學理論研究做出自己的貢獻。值得欣慰的是,漢韓語言對比學界已經開始關注語言的宏觀研究領域。近幾年出現一些從篇章、話語分析角度,對比漢韓話題、語篇結構標記、話語標記、語篇指稱、語體對比等方面的論文,如賈晴 《基于數據庫的漢韓對話語篇指稱研究》[37]、林新宇 《漢語和韓國語話題句對比研究》[38]、金莉娜 《韓漢語篇的主位結構與信息結構對比分析》等。這些論文大多是博士或碩士學位論文,視角新穎,涉及篇章的方方面面。但漢韓語宏觀對比研究畢竟屬于剛剛起步,有的選題不錯,但僅限于描寫,有的缺乏準確的解釋,整體研究仍舊零散,高質量的研究成果很少。如何改變宏觀研究相對滯后的問題,至今沒有很好的舉措。
五、漢韓語言對比研究的理論方法需要多元化
漢韓語言對比研究自產生以來一直是在結構語言學理論的框架下,主要以微觀的共時對比描寫為主要研究方法。如,語音方面的漢字音、聲母系統、語音體系等對比; 詞語方面的漢字詞、成語、稱謂詞、顏色詞、慣用語等對比; 語法方面的動詞、形容詞、人稱代詞等詞類對比,述賓結構、動補結構、介詞結構等短語對比,比較句、被動句、致使句、疑問句等句式對比研究均屬于這一類。這種傳統的結構主義理論方法確實在漢韓語言對比發展過程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也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但隨著語言研究的不斷深入,這種單一的研究理論和研究方法已經不能滿足語言對比研究的需要。自從 2000 年開始逐漸引進實驗語音學、認知語言學、篇章語言學、社會語言學、文化語言學、語言類型學、語用學等理論,在充分描寫的基礎上,試圖進行解釋方面有了一定的進展。例如: 于輝的 《朝漢齒齦擦音的實驗對比分析》[32]運用實驗語音學的方法揭示朝漢語齒齦擦音的特征; 金奉民的 《“來/去”、“ / ”的時間域隱喻義及與之相關的幾個問題》[33]運用認知語言學的原型理論考察了漢韓語趨向動詞 “ 來 () /去 () ”在時間隱喻義上表現出的異同并給予相應的解釋; 白蓮花的 《韓漢語語序類型對比研究》[40]運用語序類型學理論方法考察了論元成分與非論元成分在漢語和韓語當中的線性排列順序,揭示了漢韓語不同排列形式的制約條件和動因,對普通語言學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 崔秀真的 《韓語與漢語拒絕言語行為對比的分析研究》[41]運用言語交際行為理論,通過對漢語和韓語請求的拒絕言語行為的對比分析,揭示了漢韓語言文化方面的異同點,對二語教學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此外,還有漢語對韓語影響的對比、詞語命名方式的對比、諺語的民族特性對比、話語標記語的語用功能對比等等,均引用社會語言學、文化語言學、語用學等理論方法。
目前漢韓語言對比無論在國內還是在境外的韓國,在研究的理論與方法上確實出現了一種多元化趨勢,但是在具體的操作過程當中還存在較多的問題。
第一,傳統的結構主義理論仍然占據主流地位,像原型理論、范疇理論、語碼轉換理論、語序類型學、言語交際行為理論、篇章語法、文化語言學等雖然在漢韓語言對比研究當中引用的越來越多,但這僅僅是一種表面現象,看起來很熱鬧,其實是掛著某某理論的牌子,仍然沒有擺脫結構描寫的框框,或者理論在研究當中只是一種擺設,大多沒能用這些理論描寫或解釋相關語言現象,沒有解決任何問題,屬于 “兩張皮”現象。例如: 20 世紀 90 年代,許余龍、沈家煊率先倡導語言對比要以類型學理論為基本分析框架、對比應具有類型學視野以來,漢韓對比學界逐漸認識到深化對比應具有類型學的眼光,要把漢韓兩種語言放到人類語言的大視野里,考察其共性與個性。隨之出現不少在類型學視野下探討對比的文章,但真正運用類型學理論進行描寫與解釋的對比成果不多見,大多是論文題目上體現了 “類型學視野”或 “類型學視角”的字眼,但內容仍然以過去的結構主義理論為分析框架,不能用類型學理論解釋漢韓兩種語言的共性或個性,更不能為語言類型學提供有價值的素材。
第二,歸納性、描述性的定性分析仍然是漢韓語言對比的主要研究方法,像語料庫語言學、定量分析等重要的研究方法在漢韓語言對比研究當中極其少見。目前語料庫語言學不僅是語言研究的主流方法,更是語言對比研究不可缺少的方法之一。據許余龍介紹,第五屆國際對比語言學大會的 60. 2%的英文論文采用語料庫作為對比分析的主要依據和手段,有的論文甚至使用不同類型語料庫相結合的方法開展對比,有的論文專門探討不同類型語料庫孰優孰劣的問題。[42]
與此相比,漢韓語言對比在語料庫語言研究方法的運用方面還非常薄弱。還有,漢韓應用對比針對性不強,無法解決教學或語言翻譯當中遇到的問題,主要原因是對比缺乏實證研究。具體表現在:直接根據個人的研究經驗或語言本體角度選擇對比的項目,并不是從實際的調研當中選擇課題;通過對比提煉出的漢韓匹配模式,因缺乏教學實驗而不能解決語言負遷移現象。
除此之外,漢韓語言對比主要局限于共時層面的對比研究方法,歷時語言對比極其少見。如漢韓語言語法化對比、漢韓語言接觸對比等非常薄弱。
漢韓語言對比研究需要繼續加大力度引進并完善多元化的理論與方法,起碼做到如下三點:
第一,首先要求研究人員應熟悉和掌握語言學及相關學科的理論方法,如認知語言學、語言類型學、篇章語言學、心理語言學、社會語言學、實驗語音學、語用學、語義學、語料庫語言學等; 在此基礎上借鑒哲學、人類學、數學等相關學科的理論與方法。例如: 認知語言學需要掌握范疇化與原型范疇理論、意象圖式、認知模型理論、符號象似性等; 語言類型學需要了解 Green-berg 歸納的 45 條普遍共性,Comrie 和 Croft 的類型學理論以及國內學者陸丙甫、劉丹青、金立鑫等學者結合漢語研究的當代語言類型學理論與方法等。要做到這一點,當務之急是通過多種途徑,如開設專門的方法論課程或語言對比文獻論著選讀等,提高在校研究生或漢韓對比研究人員的理論素養,提高他們的科學研究能力。
第二,選擇一種或幾種理論方法一定要與漢韓語言對比研究實際有機地結合起來,真正做到在一定的理論框架下進行描寫,真正用相關語言理論來解釋漢韓語言對比的異同點。例如: 如何把漢韓兩種語言的對比放到人類語言的大視野里,考察其變異分布? 我們認為,一是從類型學出發選擇對比的語言項目,如語序類型、格標記、關系小句、使成結構等,因為這些類型參項在人類語言中非常普遍,具有可比性。二是用類型學理論作為漢韓對比的框架。漢韓對比研究領域目前仍然依附于結構主義理論,大都從句法、語義、語用等三個平面進行對比,往往對漢韓兩種語言之間共性與個性的把握及差異背后共性的動因機制缺乏解釋,對比研究僅停留于描寫的層面上。白蓮花指出,漢語 S、O、V 三個成分的常規排列符合人類語言的普遍性,但現實生活中句子不可能總以常規形式存在,三者的變異分布隨處可見。[40]作者在描述非常規排列順序時,主要是在類型學的話題化、焦點化動因,生命度、定指性動因,大塊居外動因等理論框架下進行的。
第三,運用實證研究方法,解決二語教學或翻譯當中出現的問題。我們應該做到如下兩點:一是找準對比的問題。筆者在對韓漢語教學當中發現,韓國學生學習漢語介詞經常受母語干擾而出現錯誤,有的還存在化石化特征?;诖?,我們對韓漢前后置詞作了針對性對比,提煉出多種匹配模式并應用于教學當中,效果很好。根據考察韓國學生的漢語中介語語料,韓語母語者經常受母語干擾的語法項目主要有: 體標記 “ (了) ”; 后置詞 “ (在) ”、 “ (向、往) ”、“ / (還、又、再) ”; 副詞 “ (有點兒、一點兒) ”; 韓國語處所狀語、時間狀語、動量狀語; 連接詞尾 “ ”; 時間詞 “ 、 、 (然后、后來、將來、以后、之后) ”等的語義或用法經常發生遷移。若以這些語言遷移點為出發點進行對比,提煉出相關的匹配模式,就能有力地解決母語遷移的很多問題。南日在翻譯教學當中發現,韓語 “VP1+ + VP2”可譯成漢語的兩種結構: “VP1+ 地 + VP2”和 “VP1+ 得 + VP2”[43],通過對比找出兩種結構出現的語義、語用條件,為韓漢翻譯提供了針對性策略。
二是研究人員對自己的對比研究成果要負責到底。如果對比的目的就是為二語教學服務的,那么我們的對比不能僅僅停留在揭示漢韓兩種語言的匹配模式、細微差異等方面,更重要的是應通過二語教學課堂進行嚴格的教學實驗。經教學檢驗后,提煉出適合教學的一套規則,才能使我們的對比發揮其指導作用,否則也只是停留在經驗式的結論上,缺乏說服力。因此,應用對比要扎扎實實地進行實證研究。
六、結 語
綜上所述,漢韓語言對比研究在漫長的發展歷程中,無論是中國還是韓國均積累了豐富的漢韓對比研究實踐經驗,對比研究成果也頗多,為漢韓語言對比學科建設提供了一定的基礎??上W界至今還沒有對此進行全面系統地總結和分析,對漢韓對比研究領域當中存在的關鍵的理論問題也沒有明確的認識,更缺乏解決問題的有效措施。今后應從學科建設和發展的視角,首先對漢韓對比研究史進行規律性的總結和理論上的闡釋,在此基礎上,結合漢韓對比研究現狀,規范漢韓語言對比研究的學科術語,明確其在理論語言學中的地位,注重漢韓語言對比的理論研究目標,加強宏觀對比研究,完善多元化的漢韓語言對比研究方法,最終建構漢韓語言對比學科體系,促進漢韓語言對比研究的發展。
參考文獻:
[1] 鄭基燁: 《漢字的韓國音和漢語音的比較》,《中國研究》,1976 年 2 輯。
[2] 溫連蔭: 《漢朝語語音比較》,《漢語教學研究》,1958 年 1 期。
[3] 崔允甲: 《漢語和朝鮮語語音體系》,《語文參考資料》,延邊大學: 1959 年。
[4] 金基石: 《關于中韓語言對比的視角與方法》,《東北亞外語研究》,2013 年 1 期。
[5] 金基石: 《關于漢韓語言對比中的一些問題》,《第三屆對韓 (朝) 漢語教學國際學術研討會會議論文集》,延吉: 延邊大學漢語言文化學院、《漢語學習》編輯部、韓國忠北大學孔子學院等,2014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