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短篇小說《紅豆》引起文壇注目的作家宗璞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與她的小說和散文創作相比,其童話滲透著作家詩意的情緒和深沉的哲思。宗璞認為“童話不僅表現孩子無拘無束的幻想,也應表現成年人對人生的體驗,為成年人愛讀”.秉持著這樣的創作觀念,她在童話創作中往往能夠游刃有余地書寫自我感想與思索,留給讀者的通常是暢讀后的掩卷沉思。宗璞上世紀60 年代開始童話創作,期間的作品如《尋月記》《湖底山村》《花的話》等大都具有教育意味又不失文體詩意?!拔母铩苯Y束后,擱筆十年的宗璞在 20 世紀80 年代重新開始童話創作,此時期的作品多了一份沉重與滄桑,將自己深刻的人生體驗融進童話創作中,如《貝葉》《紅菱夢跡》《紫薇童子》等。
《總鰭魚的故事》是宗璞 20 世紀 80 年代所作的一篇頗具影響的童話力作。作家將目光投射到人類原始生命的誕生之地來結構童話,深化主題,探詢由于選擇不同造成命運差異性的緣由。童話中,真掌和矛尾作為總鰭魚的兩支,經歷三億年的發展演變,真掌一支進化為生物鏈的頂端物種,矛尾一支卻“依然故我”成了魚類的活化石。此篇童話構思嚴謹、幻想奇特、主題鮮明,榮獲中國作家協會首屆優秀兒童文學獎。然而,如若從空間視角出發研究這篇著作會發現作家巧妙運用各種藝術手段為讀者建構起了一個精致絕妙的空間結構。
一、幻想空間的設置
與其他文學樣式相比,童話最顯著的特點就是幻想性,而如何設置幻想空間是體現一個作家創作水準的重要標尺。有些童話會以主人公做夢的方式進入幻想空間,整個故事也在夢境之中鋪陳開來; 也有些童話是主人公偶然跌進陌生的洞穴或走進黑暗的隧道從而進入童話世界中; 或者讀者直接身處動物王國體驗作者臨摹出來的現實世界的副本等等。
童話幻想空間的設置方式各不相同。
《總鰭魚的故事》的高明之處就在于童話開篇便使讀者置身于一個完全陌生的境地,“我們的故事的前半段,發生在中生代泥盆紀的大海里?!蓖挼幕孟肟臻g驟然形成,毫不拖沓?!爸猩嗯杓o”的遙遠時間與有別于人類生存之地的空間位置---“大海里”二者瞬間拉開了童話與讀者之間的距離,那個虛無縹緲卻又極具真實感的童話空間在讀者頭腦中霎時形成,進而為作家力圖描繪的童話世界以及要表達的哲思意蘊尋找到了適當的幻想載體。從這一幻想載體出發,作家沿著時間與空間的延長線自由伸展建構起更廣闊的藝術空間。
從時間的伸縮安排來看,開篇的“中生代泥盆紀”與結尾的“公元 20 世紀 50 年代”之間三億多年的歷史形成了巨大的空間張力。作家雖然沒有面面俱到去論述這三億年光景的細碎變化,但其間所留置的幻想空間足以讓讀者細細品酌。從空間的交替變換來看,孕育生命的海洋---海水退去后的泥沼---三億年后的港灣---展覽會上的深水池,空間位置的每一次變換都是作家對進一步深化主題所做的考量,同時幻想空間也隨之層層深入不斷延展,形成精妙的空間結構。
二、空間造就的審美距離
學者孫建江曾提出過“作品的間隔化”問題,他認為: “作者創作出來的作品與現實生活之間必然有一定的間隔……間隔化帶來的是作品的空間感?!蔽覀兇罂蓪⑺^“間隔”理解為審美距離,正是因為有了間隔,有了距離,讀者的審美感受才會形成。
《總鰭魚的故事》中作家對浩瀚大海里各種生命形態的刻繪都與現實生活之間形成了一定的間隔,與讀者的生活先驗也相去甚遠。比如作家冷靜地刻畫災難降臨時刻總鰭魚悲痛的心理與失措的行為: 海水正日漸退去,成群的總鰭魚慌亂、焦躁、恐懼、痛苦,它們或在泥濘里“驚慌地翻騰”呼喊或失去了反抗命運的意志發出“惡濁的氣味”或毅然決然地“向著陸地”艱難爬行。這一描寫是對現實生活中慣性觀念的一種顛覆,即認為魚類是“以沉默為美德”的自由自在的生靈并且不可能在陸地上爬行,所以審美的距離感是勢必存在的?,F實實際存在的距離與讀者的心理距離共同造就了審美距離的產生,審美距離促使讀者產生強烈的審美感受。
但是,童話空間所造就的審美距離并不是完全與現實脫節而讓人難以接受的,它與讀者之間保持著情感上的適當距離,使讀者始終處于心理上的適應狀態。作家對故事地點海底世界的細致描寫建立在虛擬幻化的臆想基礎上的同時又合乎現實世界的情理,使讀者不會因為環境的完全陌生而感到不適。
三、空間結構的象征意味
如果按孫建江《童話藝術空間論》所認為的空間結構具有兩個層面進行理解,那么童話的寓言性和象征性就屬于空間結構的深層,即作家完成的空間塑造存在表層的故事情節和深層的情感內蘊兩個方面。童話故事背后的喻義就是作家試圖傳遞給讀者的真實想法,讀者通過閱讀輕松愉悅、幽默詼諧抑或憂郁哀傷、震撼心靈的童話故事領悟作品所要表達的深層內涵。這似乎成為童話必不可少的文體特征。
比如童話《總鰭魚的故事》,表層的故事是兩條總鰭魚---真掌和矛尾常在一起練習爬行,真掌踏實認真堅持苦練,而矛尾卻投機取巧膽怯懦弱。在人生道路選擇的關鍵時刻真掌日積月累的練習成就了他,而矛尾只能選擇蜷縮困囿在沒有希望可言的生活境地。最終二者成為完全不同性質不同地位的兩個物種。但是童話的深層意味并不止于此,正如著名兒童文學作家郭大森所言,這篇童話“揭示了極為深邃的真理: 只有開拓才能發展、進步,畫地為牢、故步自封的結果只能是停滯”.當然,這樣的理解固然是非常準確的,可作為一篇優秀的童話作品,其中所折射出來的人世道理是多層面多角度的。
所以說,童話的表層敘事首先呈現給讀者的是一個假定的空間結構,然后童話空間結構自身的象征意味在假定中相應得以顯現,并且作家通過有效的手段將表層的敘事與深層的意蘊聯系起來。
童話空間的建構也許并不是作者有意為之,但是空間之于童話的重要性決定了創作者必然會在幻想環節對童話故事的時間、地點、人物進行合理的規劃。利用空間視角反觀宗璞的這篇《總鰭魚的故事》能夠看出作家為表達自我對人生道路選擇,對個體生命發展的感悟與哲思,用心建構起了一個精妙的幻想空間。從幻想空間的角度研究童話無疑增添了作品獨特的吸引力,也便于從更加宏觀的視角去解讀童話,而并非僅限于對童話的夸張性、新奇性、神秘性等進行研究。并且對空間問題的重視除了利于研讀文本之外,對兒童讀者的閱讀思維和閱讀心理都有極大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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