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兒童文學自 20 世紀進入新時期以來,歷經三十余年的發展,創作成就斐然,在全國兒童文學中占有重要一席。 作家們充滿濃郁邊疆地域和民族特色的抒寫, 灌注了云南兒童文學作品獨特的群體個性, 他們以驕人的成就構筑了云南兒童文學“生態群落”,被譽為“太陽鳥作家群”. 云南兒童文學所展示出來的獨特的題材內容和美學特征,吸引了不少研究者。 一直以來,研究者多集中在對云南兒童文學邊疆、 民族特色和作家藝術個性的研究上, 并取得了值得肯定的研究成果。 但是, 云南兒童文學的豐富價值仍然有待繼續深入的開掘。 如果我們將這些作品放在生態批評的視角下研讀時, 就可以發現其中蘊含的豐富的生態思想,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們可以透視出云南兒童文學所具有的現實意義和構建人類精神家園的終極理想以及云南兒童文學作家所具有的自覺的生態意識和社會責任感。
眾所周知,生態文學是當今世界文學創作的主題之一。 康復昆、吳然、喬傳藻、沈石溪、彭鴿子、陳約紅等云南兒童文學作家的創作已經進入各國兒童文學作家共同關心的大主題,如生態平衡、環境保護等。 他們的作品不同程度地表現了現實中所存在的生態危機,寄寓了人與自然和諧共處,重建人類道德的理想,表達出回歸自然的強烈愿望。 從他們作品中所表現出來的生態思想,我們可以透視出云南兒童文學作家對大自然的特有情鐘。 在云南兒童文學中,自然不是人們欲望索取的對象,而是處于與人類一樣獨立平等的地位。它們都是有靈性的存在,而且它們的靈性與人類的靈性是互動和相互依賴的。 云南兒童文學中的生態文學作品總的來看, 屬于廣義上的生態文學作品, 主要表現人與自然相交融的生命和諧意識。 但是也有一些作品直面現代性生態危機,深度批判了人與自然疏離對立的現代文明,并深刻反思了人與自然的關系。
一、康復昆---呼喚人與動物相親相愛的溫情
生于云南昆明的兒童文學作家康復昆,在 1978年創作的早期童話《小象努努》中,鮮明地表現出人與動物之間的尖銳對立與沖突的關系。首先,結下仇恨: 領頭象---小象努努的爺爺的象牙被老叭們偷走。當小象努努的爺爺將自己老掉的一對金燦燦、沉甸甸的象征它生命的象牙埋藏起來后,人類貪婪、狡詐的眼睛就緊盯不放。一天,小象努努的爺爺發現自己貴重的象牙終于被偷走之后, 它的生存信念頓時垮塌,強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緩緩地走向它早就選好的歸宿地---一片深深的泥沼, 帶著對象群和努努的思念和對可惡的偷盜者的憎恨,永遠地消失了。
象群因喪失頭領而大亂, 努努的爸爸因悲痛過度而發瘋, 努努的媽媽為尋找爺爺和努努離開森林而失蹤。其次,埋藏仇恨:媽媽和努努均被老叭們捕獲,用來為其做苦工。 第三,燃起仇恨:爸爸剛剛尋到日思夜想的親人,就遭遇到老叭們,在人與象的沖突中,媽媽為保護爸爸被打死,爸爸得以逃走。 第四,滋長仇恨:努努因報仇的意念流露,被老叭賣給上海的馬戲團,受盡折磨。 在馬戲團中,努努開始了它新的痛苦的生活。 第五,復仇成功:努努被戲院老板帶到濱海小鎮賣藝時,遇見仇人老叭,壓抑許久的仇恨終于爆發,努努在盛怒中將老叭和戲院老板用鼻子卷得斷了氣。
另一方面,這篇童話里寄寓了作者另一種理想的人與動物的生態關系,即和諧、友愛。 巖木朗與努努的關系就是作者希望中的生態關系。 當努努掉進老叭設下的陷阱之后,因不甘屈服,被老叭斷食斷水,虛弱得幾近死亡時,一個叫巖木朗的苦命小男孩救了它。 瘦弱無比的巖木朗,有著一顆無比善良而富于憐憫的心:他給努努喂甘甜清涼的水和又肥又嫩的青草,懇求將要殺害努努的老叭保留努努,走下陷阱輕輕撫摸努努的鼻子勸說它走出陷阱。 努努為老叭做苦役的時候,每當一天的活干完之后,巖木朗顧不上自己吃飯就去為努努割回肥嫩的青草,還常把家里的甘蔗或糯米飯悄悄裹在青草里給努努改善生活。 夜深人靜時,巖木朗還會吹奏短笛,讓優美的笛聲將努努送入甜美的夢鄉,解除它一天艱苦勞動的疲勞。 在努努的眼里,巖木朗的心就像媽媽一樣善良,它十分喜歡和巖木朗在一起,寸步不離。 就是這份深厚的情感換來了彼此毫無保留的信任,努努和巖木朗被賣給上海馬戲團后,兩者表演象鼻卷人的驚險節目配合得十分圓滿。努努不會傷害巖木朗,巖木朗也根本不擔心努努會傷了自己。 努努復仇之后,在巖木朗的幫助下游到大海的一個島上,后來他們一直生活在一個動物園里,巖木朗成為動物園的老工人,與努努不離不棄。
二、吳然---書寫自然與人世贈與的溫情、美景
吳然的兒童散文、散文詩在全國獨樹一幟。 吳然的兒童散文一以貫之的寫作基調即是, 展現故鄉---云南縹緲的自然風物和眾多少數民族神秘而令人神往的生活, 歌唱大自然、 人類的愛與溫情。 在《那只紅嘴鷗》中,吳然筆下不乏對破壞生態平衡、心存利欲之人強烈憤慨和批判。這些人面對成千上萬飛來昆明過冬的紅嘴鷗, 想到的是發財之機,明目張膽捕殺意欲紅燒、油炸等擺攤子賺錢。 作者以第一人稱“我”描寫了親見被人用氣槍擊中的一只紅嘴鷗的悲慘景象, 字里行間難掩心中之痛:“它落在水面上,拍打著受傷的翅膀,殷殷鮮血染紅了潔白的羽毛,染紅了一片冰涼的河水。
它沒有鳴叫, 倒是圍著它飛翔的、 不忍離去的同伴,發出了痛苦的哀鳴。 作者在批判獵殺紅嘴鷗之徒的同時, 也繼而描寫了當時觀看眾人的仁愛之舉:”就在持槍者拎著網兜走到河邊, 準備打撈他的獵物的時候,人群中突然爆發了憤怒的吼聲:
‘混蛋! ’不要臉 ! ‘殘忍的家伙 ! ’人們用詛咒的槍彈向他射擊。 那人惶恐了, 用網兜掩著臉逃走了。 由此可見,作者固然譴責槍擊紅嘴鷗的人,但更贊賞春城和春城人的溫柔與愛。 云南之所以具有吸引紅嘴鷗來此過冬的魅力, 即在于昆明人與自然的和諧共處以及由此帶來的清新、自然、美好的生存環境。 作者在作品中呈現出來的愛恨交織的情感, 充分體現了作者所寄寓的人與自然共創溫情世界、生態美景的理想。
在《高山癥》中,作者在描寫自然奇觀之余,仍不忘揭露人類濫砍濫伐、 肆意破壞生態的罪行:“我們在欣賞無數美景的同時, 也為山林觸目的傷疤而驚心。 森林一片一片被破壞砍伐, 裸露的山體荒草叢生,枯黑的樹樁成為樹的墓碑。 更為痛心的是,許多砍倒的大樹并沒有被運走, 橫七豎八躺著讓蟲蟻做窩蠶食,讓陽光曝曬雨水浸泡而朽爛。這些難以愈合的傷口,是人類對大自然的犯罪。 ”作者在談及藏民家以柱子多少和家具的質量工藝來彰顯體面的風俗以及院子里堆放得如小山一樣用來燃燒的柴塊時,更是不免對生態危機憂心, 并希望攝影者將鏡頭對著那些蒼黑的樹樁。在作者看來,如果現在攝影者只顧捕捉路邊最好的風景, 那么將來勢必再無好風景可以拍攝。 作者以“我聽見樹木的哭泣”表明人與自然在情感上是相通的, 樹木的哭泣應該喚醒人類對自己罪行的反省,否則,這無聲的控訴必將變成對人類無情的報復, 人與自然將徹底處于水火不容的敵對之中。
吳然在比較早的 1992 年發表的 《小樹哭了》更是以“小樹”為抒情主人公直抒胸臆地表現了對人類憤怒的控訴:“我還小,我的果球還沒有成熟。你們連小樹都砍掉了! 你們砍掉了最后一棵樹。 ”“告訴我,小鳥在什么地方做窩?告訴我,誰來揮舞綠色的歌?”“你們砍吧,砍吧,在我的哭聲中砍吧! 你們砍掉了我,你們!”這篇自始至終的含淚控訴,已昭示人與自然岌岌可危的生態關系。
三、沈石溪的生態情懷---在人與動物之間彰顯動物的光輝人性
1969 年,沈石溪因對動物的特有情鐘 ,而選擇來到云南西雙版納這一動物王國插隊。 多年的云南邊疆生活,使沈石溪對動物有了更深地認識、理解和生命情感體驗。 這片熟悉土地上的生靈成為沈石溪最美好的記憶,并在他后來的兒童文學創作中成為永遠的主角,沈石溪也因此成為名副其實的“動物小說大王”. 沈石溪執著于在人與動物之間的糾葛中彰顯動物美好的人性,以引發人類對自身的反思。
《一只獵雕的遭遇》展現了野金雕巴薩查與人相處的一生,是被人奴役、利用的一生,它的忠誠、善良,成為自私貪欲的人類的利用工具。如果說這篇小說中的人類始終以自身為中心的話,那么沈石溪的下面幾篇小說中的人類面對動物的崇高人性終于不能不為之感動。
《第七條獵狗》中芭蕉寨老獵人召盤巴的第七條心愛的獵狗---赤利,因被主人誤解為膽怯與不忠,在遭受毒打之后差點被槍殺。 幸在主人孫子艾蘇蘇的幫助下逃進大黑山,成為一群豺狗的首領。 召盤巴自赤利逃走后,便賣掉火藥槍,不再狩獵,給生產隊放牛。 有一次,召盤巴帶著自己的孫兒、母牛和小牛犢到大黑山邊緣的野牛凹放牧,不想碰到一群饑餓難耐的豺狗,生死攸關中,赤利出現了,舍命救下了昔日的主人召盤巴。 召盤巴終于感動落淚。 在《第七條獵狗》這篇兒童小說中,作者給我們展示出來的有兩個耐人尋味的形象:一是勇敢而忠誠始終的獵狗赤利;一是疑心赤利不忠差點將其槍殺的獵人召盤巴。 人作為有思想的高等動物,在與動物相處之中,總是以人類為中心,將動物作為私有財產隨心所欲地去奴役、去驅使,容不得動物一絲背叛。 沈石溪在小說中總是極盡筆墨的深入挖掘動物的光輝人性,意在揭示人性的弱點,喚醒人類反思自身,從而尊重動物、理解動物,與動物和諧相處,不離不棄。
沈石溪在另外一篇小說中《在捕象的陷阱里》,同樣塑造了人和動物兩種鮮明對比的形象。 一位傣族老獵人在政府明令規定不準獵殺馬鹿的情況下,仍然進山獵殺馬鹿。他發現了一只懷孕的漂亮母鹿,出于對可以制成名貴補藥賣大錢的鹿胎的貪婪欲望,獵人舉起了槍。由于火藥受潮,銅炮槍未打響,獵人用槍將母鹿砸到在地,不想母鹿頑強站起來負傷奔跑。 獵人在追趕中抓住了母鹿的后腳,卻被母鹿帶進了捕象的陷阱。在陷阱中,母鹿以其聰慧、勇敢,協助獵人一起打死了意圖吃掉他們的豹子, 并以其深沉的母愛和巨大的犧牲精神甘當墊腳石將獵人和小鹿送出了陷阱。 獵人深受感動,從此不再打獵,而是當了養鹿場的場長。 在這篇小說中,財迷心竅、貪婪殘忍的獵人與聰明勇敢、 舐犢情深又極富犧牲精神的母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