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托馬斯·哈代是英國著名作家,一生發表了十四部小說,四部短篇小說集,詩八卷和一部史詩劇。
經過近百年的關注,他已成為中國學者研究英國文學繞不過的經典作家。學界對哈代小說作品經典化的研究多以譯介為主題,比較單一,比較文學媒介學可以為經典化研究提供系統分析的視角。法國比較文學家梵第根①認為,在兩國文學的交換間個人團體、批評、譯本和翻譯者發揮著重要的作用[1]121 -134.
梵第根認為的個人媒介特指早期促成某些外國作品在他們本國之傳播的人。而集團、文學會社和文學“沙龍”則在團體媒介之列。批評文字包括報刊雜志上的短文章、小冊子。將作一個外國作家介紹到接受者國家移植之用,二是論文研究,鞏固傳播成績。譯本是讀者欣賞原作的選擇。在現代信息迅速發展的環境下,梵第根的分類已不足以覆蓋哈代小說在中國經典化的方方面面。結合中國具體情況,筆者以上述分類為基礎,在個人媒介類加入其他對哈代小說經典化做出貢獻的個人,即翻譯者、研究學者和教師; 批評則分為研究論文、研究專著。此外,筆者納入學界關注較少的教育體系和影視改編因素,系統探討哈代小說在中國的經典化并指出幾方面發展過程中存在的問題。
二、哈代小說在中國經典化的幾個因素
( 一) 個人和團體媒介
在推動哈代小說在中國的經典化過程中,一些個人和團體貢獻了重要力量。
最初向中國讀者譯介哈代的重要人物是徐志摩,他第一次把哈代詩歌譯成中文并把其名稱翻譯成現在通用的“哈代”[2].此外,他還在演講和課堂中熱情介紹哈代的小說和詩歌。而對哈代小說的第一次譯介則是周瘦鵑譯的《回首》( Benighted Travel-lers)[3].之后在 1918 年,周作人在《人的文學》中提到英國哈代的小說 Tess,是絕好的人的文學,這也是中國學者開始研究哈代的一個標志[4].在哈代進入中國的初期,民國大家們促進了中國讀者認識哈代。有了最初印象,有興趣的讀者會閱讀譯本來欣賞哈代小說。著名翻譯者張谷若、呂天石、孫法理等在這一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張谷若使用膠東方言來翻譯哈代小說,保留了其特色,使苔絲、裘德的形象深入人心。他也因此被譽為“哈代專家”.孫法理的翻譯因準確而備受讀者喜歡。此外,國內涌現出很多研究學者,對哈代小說作品的主題、藝術手法、創作思想等方面進行了深入和富有成效的探討,如何寧、聶珍釗、吳笛等,通過出版哈代研究專著、發表論文,組織學術會議等推動了哈代在學術界的流行。另外,教師個人也是哈代小說傳播過程中的重要媒介。他們是園丁,默默在外國文學的教學中承擔著傳播經典的作用。例如筆者就是在導師的影響和建議下選擇哈代作為研究對象。在這些媒介中,文學教師這一環節常常被忽略,教師對哈代的個人喜好會影響他講授時所用的時間和精力,最終影響學生對哈代小說的接受。
文學團體的活動促進了哈代在中國的流行,尤其是徐志摩等發起的新月社。新月社于 1923 年春在北京初具雛形,社里活動做得最多的就是朗誦詩會[5].加上徐志摩對哈代的喜愛,表現在文學活動中就是在同人中推介。后又創辦《新月》月刊和新月書店、《詩刊》專欄等作為陣地,翻譯了不少外國文學作品。由于深受英美文學的浸染和影響,新月社成員胡適、徐志摩在對外來文學的翻譯中側重選擇英美近現代作家作品,重點有英國作家濟慈、哈代、曼斯菲爾德等[6].新月社作為19 世紀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較具影響力的一個社團,其在活動中和刊物上對哈代的介紹無疑是哈代在中國經典化的重要推動力。近年來還有各類外國文學年會舉辦的學術會議能夠有效的對一段時期的外國文學研究進行總結和趨勢展望,這些都促進對哈代小說的研究。
( 二) 譯本
據筆者不完全統計,截止 2015 年,《德伯家的苔絲》國內有 58 個中文譯本( 不含重印和再版本) .《無名的裘德》《遠離塵囂》《卡斯特橋市長》分別有16、11 和 5 個中文譯本。這其中包括全譯本、縮譯本、改譯本、中英對照本等不同的形式,滿足了不同層次讀者的需求,促進了哈代小說在中國的普及。
根據現有資料,郭有守譯《無名的裘特》是最早的哈代長篇小說譯介,1929 年發表在《金屋月刊》上。但是略顯詰屈聱牙[7].此后張谷若、孫法理、吳笛的譯本較為流行,這與譯者的翻譯水平和風格有關。
對于非外語學習者來說,譯本是他對外國小說的直接印象。質量上乘的譯文能再現原文魅力,吸引讀者。哈代小說的譯本雖然多,但是質量參差不齊,譯文不準確的現象很多,損害了哈代原著的精神。比如《苔絲》第四十五章中苔絲再次遇見亞雷之后的描述:
原文: “Within the distance of a mile she met asolitary shepherd. ”
[8]336張谷若譯: 走了不到一英里,她遇見一個孤單的牧人。
[9]4171[10]146從例子可以看出,譯本會出現漏譯、增譯或者錯譯的情況,影響讀者對原作的認識。
( 三) 批評
早期對哈代的批評文章常附在作品的譯介之后,即梵第根所指短文章和小冊子等。理白在 1921年《小說月報》“譯叢”欄中發表的署名為英國哈提著的短篇小說《娛他的妻》后的譯者附識中簡要介紹了哈代的生平和著作情況,并指出哈代的著作寫的盡是“人生”,是“悲觀派”和“宿命論”者[11]240.
之后哈代的研究專著和期刊文章逐漸增多,筆者在中國知網中輸入主題詞“哈代”進行統計,發現研究哈代的論文在 2001、2006 年兩個節點開始大幅度增長,2007 年之后持續每年發表 200 多篇。
關于哈代的研究論文增速很快,但研究話題重復。王桂琴分析了 1980 - 2004 年期間研究哈代小說的論文,發現研究主題多集中在創作思想、悲劇藝術、哲學、宗教、宿命觀和女性觀[12].在她研究的基礎上,筆者統計了 2005 -2015 年間的哈代的研究論文。在中國知網學術文獻總庫里設置主題詞為哈代并含小說,時間期限為2005 -2015( 截止2015/02) ,共搜索到文獻 1616 篇,其中除去不相關文獻 45 篇,運用中國醫科大學教授崔雷研發的 Bicomb( 《書目共現分析系統》) 軟件進行關鍵詞頻矩陣統計,得出高頻關鍵詞( 即對所有哈代研究論文的關鍵詞進行計數,得出出現最多的關鍵詞排序) ,得出“苔絲”以 147 頻次居第二( 第一是哈代) ,悲劇觀、宿命論和宗教、女性主義等話題位居前列。新出現的則有生態批評關鍵詞,這也與生態批評在我國的快速崛起有關。2008 年丁世忠出版的《哈代小說倫理思想研究》中就著重介紹了哈代小說中的生態倫理。此外,英國文學史和社會作為高頻關鍵詞的出現也說明研究者突破了單個作品文本的局限,這是一大進步。
與國外哈代研究論文的廣度和深度相比,國內研究主題略顯不足。國外除關注哈代生平、作品語言結構等,還通過服飾、建筑、音樂等角度分析哈代作品,主題多樣有新意。近年來對哈代小說的研究有了一些變化,表現為對其現代性和影視改編的關注。在基思·威爾遜的《托馬斯·哈代研究指南》②中不僅選取了 J. B. 布倫的《哈代與視覺藝術》,還單獨列一章討論哈代和現代的關系。近幾年多個數據庫中也出現了電影改編的主題,如安娜·理查森的《苔絲的電視“待遇”》。此外,《哈代小說的電影電視改編》《熒屏上的哈代》等著作的出版也證明了這個趨勢。但是在中國,CNKI 中只檢索到 27 篇與哈代電影改編相關的論文,其中 24 篇論文是關于《苔絲》的改編電影。這表明中國哈代的研究仍存在滯后性和單一性。
研究專著是文學批評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是研究經驗的提升,其出版在經典化的過程中更是重要的一步。國內出現的第一部哈代研究專著是1937 年出版的李田意的《哈代評傳》[13].在陸志國文③的統計基礎之上,筆者將 2002 -2015 年來自亞馬遜、當當、圖書館和讀秀的資源進行整理分析,得出哈代研究專著出版的三個特點。一是數量增多。
2002 - 2015 出版哈代研究專著 28 本,2006 年和2014 年均有一本以上出版。其中李田意的《哈代評傳》和朱炯強的《哈代---跨世紀的文學巨人》等多次再版。其他如聶珍釗的《托馬斯·哈代小說研究: 悲戚而剛毅的藝術家》和張中載的《托馬斯·哈代---思想和創作》多次重印,證明了哈代作品的流行。二是質量提升。學者在研究的過程中,由于資料的增加和變化,看待問題的想法也在修正,這是推進學術進步的動力。如吳笛 1994 年出版了《哈代研究》,2009 年出版《哈代新論》,這一“新”字是吳笛融合了現代的生態批評理論和比較文學學科中的跨文化研究視角對許多問題提出了新的理解。三是研究話題也從綜述類轉向多樣性。如高萬隆的《婚戀女權小說: 哈代與勞倫斯小說的主題研究》從哈代對勞倫斯創作的影響出發,對比了二者小說中性愛與婚姻的異同。張玲也對哈代的鄉土小說進行了系統研究。2014 年新出版的《哈代研究文集》和《哈代學術史研究》是對當下經典化研究趨勢的又一次整合,展現了國內哈代研究的最新成果。
筆者認為,哈代小說的經典化不僅只有上述幾個因素的作用,還需要在教育體系中進行強化,主要體現在文學史及作品選讀等教材和教育政策方面。
外國文學史課程在高校中文系和外語系均有開設。程愛民曾帶領團隊對國內 50 多所高校的英美文學教育現狀進行調查,得出高校外語系較常用的英國文學教材包括陳嘉的《英國文學史》《英國作品選讀》吳偉仁編《英國文學史及選讀》等[14].中文專業的文學史教材有《外國文學史( 西方卷) 》( 王立新,教育部中文學科教學指導委員會組編,2013) 、《外國文學》( 陳應詳,普通高等教育中文專業的外國文學教學用書,2009) 等。筆者考證后發現上述教材均對哈代小說進行了著重介紹?,F在英語教學點數量多,高校學生人數也在不斷增加,大學課程教材中對哈代小說的推介對其在中國的經典化有深刻的影響。在筆者搜集到的 72 本包含英國文學史的教材中,絕大多數都單列章節或者在概述中介紹哈代小說。收錄較少的如人民出版社 1986 年出版的由蘇聯科學院高爾基世界文學研究編著的《1832 -1870 英國文學史》。此書成于 1955 年,當時哈代在英國已是經典作家。從書的措辭中可以看出作者偏向于革命的、揭露社會現實的作品,收錄較少這或許與哈代小說作品主題偏悲觀主義有關。少量書中有節選閱讀,多是《德伯家的苔絲》中第三十五章苔絲坦白和第五十八章苔絲被捕。在文學史中的大范圍推廣對哈代在中國的經典化發揮了重要作用。但是書中對哈代的介紹屬于普及性的介紹,一般遵循著“生平和創作、重點作品詳述( 《德伯家的苔絲》) ”的通史模式,文本分析不多,這造成讀者對哈代的認識不深刻,無法領略作品厚重之美。這方面仍有待加強。外語教育政策也推動了外國文學在中國的流行?!陡叩葘W校英語專業英語教學大綱》中指定英語專業閱讀參考書目中有《德伯家的苔絲》和《無名的裘德》。教育部高等教育司推薦的大學生必讀的一百本書中《德伯家的苔絲》也在列。
另一方面,在當代多媒體盛行的時代下,外國文學作品的影視改編的流傳能夠有效促進其經典化進程。哈代的經典小說一直受到影視制作人的關注。
1921 年拍攝《卡斯特橋市長》時,哈代曾親自到片場指導[15]13.《苔絲》《卡斯特橋市長》《遠離塵囂》等均被改編成電影。據納米爾統計,哈代小說在國外有 12 部電影改編,10 部電視劇改編[15]247,但是在中國的資源卻很少。目前在中國公映的是 1982 年上海電影譯制廠制作的《苔絲》,著名配音演員劉廣寧為苔絲配音、童自榮配音安吉爾·克萊爾,蘇秀、畢克、李梓參與其中。它和《追捕》《哈利波特與密室》等 25 部影視作品 27 次榮獲華表獎、金雞獎和飛天獎[16],在國內外享有盛譽。國內網絡資源有波蘭斯基導演《苔絲》( 中文配音和英語版) 、英國 BBC 出版的迷你劇集《苔絲》《無名的裘德》( 絕戀) 1996 年版( 中文配音和英語版) 、《遠離塵囂》《卡斯特橋市長》預告片等。由此可見,中國對哈代的影視譯介還遠遠不夠?,F代社會是新媒體迅猛發展的時代,特別是網絡。文學作品改編為影視劇使文學實現跨媒體傳播,文學由文字轉向了視聽多種表現形式,擴展了文學空間[17].哈代小說作品在中國的批評,包括研究論文和研究專著都已經取得較大的成績,在高校英語教育中也得到大力推廣,但是在影視改編部分的推行上還有很大的空間。上文提到,目前國外研究已經開始轉向影視作品研究,國內學者對這方面研究不足,只有少數學者關注,如吳笛的論《苔絲》中的影視誤譯問題。這也是研究外國文學作品在中國經典化的一個新的方向。
三、結論
哈代小說在中國的經典化是一個復雜的過程,其中需要個人團體、批評、教育體系和影視改編的多重作用。個人媒介中,除了眾所周知的早期推介者和翻譯者外,文學教師也發揮著重要的作用。批評中的研究論文和研究專著雖然增速較大,但是存在主題單一和滯后的問題,我們需緊跟國際研究形勢,引入新的批評方法,將小說與當下環境結合起來。
哈代經典小說在教育體系中得到了強化,但尚屬于普及性的介紹,原本選讀很少,還不足以讓學生對哈代小說的魅力有深刻認識。有關哈代小說的影視作品國內資源很少,對其研究仍然不足,這是促進哈代小說在中國經典化的進程中今后努力的方向。在各種媒介中,《德伯家的苔絲》都作為哈代的代表作品進行推廣,這與早期的譯介選擇和高校教育有很大關系。關于哈代的其他優秀小說關注還遠遠不夠,這都影響我們對哈代的全面認識。隨著社會的發展,新媒體的不斷涌現將會不斷修正外國文學作品在中國的經典化范式,給學者帶來了新的機遇和挑戰。對哈代小說在中國經典化的研究為中國文學經典走出去提供了經驗,我國可以適當培養個人團體媒介,如吸引外國留學生來華并為他們開設中國經典課程。加大對孔子學院的扶持,同時積極推動高質量的經典西譯和影視改編,全面促進中國文學經典走出去。
注釋:
①梵第根( Paul Van Tieghem,1871 -1948) 是法國著名比較文學家,著有《比較文學論》等。
②參見 Wilson,K. ed. A Companion to Thomas Hardy[M]. Oxford: Blackwell Publishing,2009.
③參見陸志國。 哈代在中國的譯介[D]. 上海外國語大學碩士論文,2004 年第 69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