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時代著名的愛情戲,當推《包法利夫人》中愛瑪與萊昂在出租馬車內的鬼混。萊昂強行把還在忸怩作態的愛瑪推進馬車,呵斥車夫快走,稍有停怠,車內就傳出不耐煩的聲音:“怎么不走呀!”于是人們看見一匹老馬發情似的到處跑。這一場景據研究者分析,風格類似于一組電影鏡頭,這在福樓拜時代,算是很了不起的創新了。至于馬車內發生了什么,似乎不費什么勁就能猜著。馬車車窗色澤柔和的布簾子,從小窗簾后伸出的手,車輪碾在碎石路面的轆轆聲。聽上去很是羅曼蒂克,直到今天,或許也還是我們對那個時代最浪漫的想象。
安娜·卡列尼娜與渥倫斯基在火車站相遇。兩人打了個照面,渥倫斯基非常紳士地給安娜讓路,但在擦肩而過時忍不住回頭,恰巧安娜也在回望他。在這瞬間的眼神交流中,故事在發生?;疖噹淼牟恢故浅鲂行实奶岣?,還有人際關系的改變。如果沒有火車,安娜與渥倫斯基的邂逅,或許只能安排在聚會?;疖囌痉糯罅讼嘤龅呐既恍?,關鍵的,安娜悲劇的道德訓誡,其輻射范圍可通過火車站擴展到不同階層。如果說馬車里的愛情畢竟還是浪漫私密的,火車上的愛情則是對抗性質的,因為火車本身是個縮微版的社會。
汽車的出現,也逐漸影響到人們談情說愛的方式,以至彼得·沃森在《20世紀思想史》中專門為汽車留出一個角落,他寫道:汽車內,人只能坐著或躺著,而不是走來走去,一會兒看看咖啡煮好沒,一會兒站在窗前看風景。敞亮的空間會分散人的注意力,而逼仄車內,只能聊天,且眼神一不小心就會碰上,危險系數也實在是大??臻g上的親近也使人產生心理上的親密感,聊著聊著或許就覺得可以托付終生了。所以美國作家約翰·斯坦貝克會說:“美國大部分孩子是在福特轎車里懷上的?!?br>曾經以火車站附近的旅館為家、迷戀能將薩特送到自己身邊來的火車的波伏娃,在她與尼爾森·艾格林的“國際性艷遇”中,又情不自禁地贊嘆飛機這個好東西。正是飛機把波伏娃帶到美國,認識了艾格林,也正是飛機,他們才可以隨心所欲,在任何時候、心血來潮時,都可以見到對方。某種程度上,飛機助長了“偶然愛情”發生的幾率。這究竟是安慰還是缺憾?且看阿蘭·德波頓為我們分解的飛機時代的所謂緣分。
《愛情筆記》中,德波頓把概率引進“緣分”,計算“我”與某個叫珍妮的女孩相遇的可能性,答案不容樂觀,1/5840.82的可能性,而這僅僅還是在同一架飛機上相遇的概率。飛機,不過是茫茫人海的一個旮旯。德波頓寫道,“我們選擇的伴侶必定在相遇的人當中,如果給予不同的范圍,不同的航班,不同的時間或事件,那么我愛上的人可能不是珍妮”,任何一點小差錯,都可能導致1/5840.82的機會的喪失,正所謂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但德波頓得出的一個結論并不是那句沉悶的“千里姻緣一線牽”,而是現代人常自我解嘲的:我們愛上的不是某個人,而是愛上了愛情?!澳硞€人”是變數,時間、地點、環境、甚至心情,都會影響結果。愛情本身才是常量,我們注定會愛上一個人,愛上誰則是巧合。從這點看,伴隨交通工具的發展,愛的是誰,也是與時俱進的。